一早,在她起床的那会,我告她:我这会,把那鸟笼,提到下面去哈。她说好。再确认了一遍,右手提大的,左手提小的,下楼去。去到了那个大鸟笼来的地方,那儿还有两个空鸟笼在。把大的挂到一根很粗的枝上,把小的挂在了一根很细的枝上。看着它们都安然地挂在那里,带着四个空鸟笼的印记,走开。
少了两个鸟笼的阳台,显现出一种空阔来,即便是走在地面的小黑,似乎也觉察到,少了什么。养鸟,是很久以前,以她的名义,自己要养的,这成了她后来一直坚持的看法。先前的那只白色文鸟,养了有好几年,因为它的一个脚爪是向外翻的,从第一天来到就引自己额外关注,直到一天它安然地躺在笼里。
那会,是上午,我从屏幕前走开,去到阳台,看看外面。视线瞥到了鸟笼,觉到有些异样:那只总会显现在眼前的小鸟,不见了。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发花,以为是小鸟被什么遮挡了,凑过去,看了又看,真得不见。站在那里,发愣:这怎么会?这怎么可以?这只小鸟是怎么出去的?这只小鸟又会去了哪里呢?
在周边的阳台范围寻摸了一阵,没有见着。回到屏幕前,查看一下十姐妹的介绍,说若是小时训练过的,这种小鸟会飞到人的手里来的。从来没有这么训练过呢,谁写的一遍关于文鸟的图文倒是读过的,很是小鸟依人的那种。阳台外是广阔的天空,它朝那个方向飞去是很大可能的,那于它有点像朝深渊一跃?
不见了,既然,就这样吧,祝你好运,虽然内心里感觉到一种空。去厨房里干活,听到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见到小黑站在了一个台面的下面,朝上好奇地张望着。顺着那声音来的方向,顺着小黑的视线的提示,来到了那台面边上。你就在那里,稳稳地站在那里,我要伸手去将你拢入手心,你飞走了。
你飞在我的胸的高度,朝厨房飞去,越过了那道门,我跟在后面。你撞到了灶台前的柜门上,落到了地上。我跟了上来。你在地上快走,或者贴着地面低飞,反向来到了洗衣机下面,你是从我的手心里脱出的。我转身,蹲在了你的身旁,试着用手去抓,你想钻到底下去,被我用手拽住你的尾巴,扯下几片羽毛。
你钻进去,又钻出来,飞起来,落在了眼前的那个角落,有纸箱子遮挡的角落。我将纸箱子搬开,你在角落的身形显现在我的面前,我试着用双手去拢你,我用左手盖住右手,算是轻轻地将你拢住了,你还是很容易地就从我的手心,逃脱了出去。你又飞过了那道门,飞去了客厅,撞到了那个台面,落在地上。
我跟了过去,再一次试图将你抓住,你没有再给我机会,飞起来,朝阳台飞去,越过大门,飞向阳台的一面侧墙,你就像是撞到了那侧墙,落了下去。我跟了过去,见到你安静地站在那里,周围有花盆围护着,我无法伸手将你够着。我想你大概会长久地躲在那周围有花盆林立的地面,那是你可以藏身的地方。
暂且不管你啦。我去厨房继续我的活,菜炒好了,饭菜端出来了,我去看看你,你还在那个位置。她放学回来了,我赶紧告她,你和我先前的故事,我领她来到阳台上,让她看你这会的样子,你还在那个位置。我决定把那鸟笼取下来,搁到地面上,我把那扇大门打开,设想着你要是渴了或者饿了,可以进去。
这是一种让你选择的方案,还有一种方案就是我当时就设法把你抓到,搁回笼子里去,我自己不太倾向于这个,她也反对,就悬隔了。我想让你在那,安静地待一阵,直到熟悉了一些周围的环境,直到心情放松一些,可以走出来看一看,在看到那敞开的大门时,恰巧又觉到渴或饿,可以自在地走进去享用一番。
暂且不管你啦。我想也许过一个夜晚,或者更长的时间,你会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她妈妈说,从鸟笼里钻出来的小鸟,就再也不会安心待在鸟笼里了,我想也许就是这样吧。站在那空的鸟笼边上,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你不是从门出来的,你是从那稀疏的栅栏杆之间的缝隙,钻出来或走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之前你一直没有走出,只是你没有想要这么做;这次你一旦走出来了,你就倾向于不再待在那里面了。在第一下失去了你的踪迹时,我猜你是从阳台上,朝外飞出去了,飞向了阳光底下,飞向了那众鸟喧哗的地方。等到我见着你在那台面上,静静地站立,我以为你喜欢上了待在屋子里。
下午,我们出去了,任你待在那里。晚上,她去写作业了,我又想着抓你进笼子里了,向她请示,她这一次点头同意了。我把阳台门关上,把你先前用以掩护的花盆一个一个地移开,我想见到你的身形,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我再一次地领略了一个神迹:你的身形不见了,你去了哪里?整个阳台都不见。
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待着一只癞蛤蟆,这是我找你的一个附带收获。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壁虎跳跃一下就不见了,这是我找你的又一个附带收获。我打着电筒找,照了又照,确信没有你的身形,这才将那些花盆,重又挪了回去。它们的位置大致还是原样,却排列得更加紧凑。你会去了哪里呢,外面?里面?
在屋子里巡视了一番,没有见到你的身形。猜你或是躲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者你飞出了阳台。这种没头没脑的猜测,让我心神不定。我好想你预先告我一声,然后就此别过,那样我应该会安心的。浮想起那些年轻的恋人,一个失了消息,另一个会忐忑不安,我就似那忐忑不安的另一个吧?你何不先告我一声?
早早地睡了,心想中早早地起来,听屋子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动静,那是你发出的。真得是很早就醒了,没有听到动静,除了房间里的那个小钟的秒针的走动所发出的。等到从床上爬起,外面天已经很亮。去到阳台,看着那空的鸟笼,看着那开启的门,依然没有你的身形,只有盛小米的盘和装水的碗空在。
我心想你是飞去了外面,你是从阳台上纵身一跃,去了广阔的天地。你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完成你这动作。我站在那里,看着你留下的鸟笼,回想着:你站在水碗边上,将头伸过去喝水,有一次;你跳进水碗里,整个身子在里面沐浴,有一次;你快捷地在最高的横杆上动,从一端滑行到了另一端,有一次。
我很少看你了,我有觉到你自从住进了大鸟笼,变得漂亮了许多,精神了许多。以前,你的屁股上羽毛总会巴拉着一些鸟屎;现在,你的屁股上羽毛是干干净净的,你的整个身子大概因为这沐浴,变得干净,变得紧凑,显得苗条?谁知道呢,你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了你可以轻松地从那缝隙中走出的呢?
阳台上,总是在讲述着一些生动的故事,没有被自己及时听到。那棵橘子或者柑子树上挂了一个空壳,那是先前的一只毛虫留下的,那只毛虫已经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走了。我既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有蝴蝶飞来,也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有蝴蝶飞走。引自己发现那空壳的,是阳台台面上的那些毛虫的屎粒。
早上,领着小黑上来的时候,在廊道上,遇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两个手牵着手,看到时,忍不住冒出一句:很美,牵手的样子。她们两个好像笑了,我自己确定是笑了。就这么着,在与她们两个插肩而过之后,我觉察到因为你的离去而让我进入的心神不定,终于随着鸟笼挂起,遇到小鸟伊人的画面而放下了。
见到一个画面:雪地里,一只黑猪在往草堆里钻,它钻进去了;另一只黑猪叼着草往草堆来,它的嘴巴里叼草的样子,就像小鸟在筑巢。见到时,开了眼。你飞走了,我在找皮带的时候,顺手用一条花带拴在了裤腰上,这是带回花带的本意。我觉得你的离去,或是你的本意,或是我的本意。这一切,似神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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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12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