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三: 哑巴狗和聋小军
这天已经是过了阳历年的这个中午,天空灰蒙蒙的,有芝麻大的小雪从天空上飘下来,地面上像盐田一样花白,有斑驳的地面是湿透的,空气里除了黄土高原上自然的清爽还有一种滚烫的菜籽油与辣椒冲击产生的香味,能钻进白文礼的味蕾,能穿透二狗饥饿的腹腔。
白文礼手中有一只白色瓷器做成的碗,碗比他的头大一些,上面有一只彩绘的雄邹邹的公鸡,他头正埋在碗里,看不见脸和脖子,这要是一碗水捂时间长了容易憋死,河南的二狗足足数了八十个点没敢说一句话,只听见吸溜着吃面的声音,当白文礼抬头要吃一口蒜的时候才看见二狗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着了急从门口硕大的石墩子上一个趔趄掉了下来,碗也摔碎了。
“咋回来的?”白文礼不顾着碗里还有的宽面着急着问。
“坐的奔奔车,唐村收麦子的,一路上停了好几个庄子,才到!”
“吃了没!”
“没有,吃不下!”
“吃不下个球,吃一斤货都你妈的可以,还吃不下饭,这一碗面还噎死个人球了!”白文礼拍了拍袄子上的灰尘站定了。
“哥,你杀了我吧!”二狗子直挺挺的双膝着了地,弯了腰,低了头,把头磕在冰凉的土地上‘的一声响。
白文礼跑上前巴掌在二狗的脑袋上已经开始招呼,夹杂着头发上的尘土,扑啦啦的一整乱打。
“你狗日的自己搞就搞,你带我外甥我日你先人,剐了你狗日的都不为过!”
二狗子抽泣着头也不敢抬。
白文礼一把拽上套在二狗子上身的一件西服上,拽了就往家里面走,二狗子的抽泣变成了大哭,这下一秒根本不知道白文礼会用家里的菜刀剁了自己还是掏出一把手枪来指着让他自己解决。
到了堂院,白狼子正低头吃面,一听见声音放下碗就奔着二狗子走过来,二狗被拖拽着倒了地,不敢爬起来。刘红梅从厨房出来刚从围裙上擦完手看见趴在地上的二狗。
“哎哟?二狗回来了,吃饭了没…赶紧先起来,啥事先把饭吃了!”刘红梅扶起二狗,这才子鼻腔下挂着清鼻涕,血丝在眼球里赢赢当当的,嘴里嘀咕着对不起正直了眼看了一旁的白狼子和白文礼,低下头抹着眼泪,半坐着一手撑着地一手连同这格子花做好的西服囫囵的就开始擦自己的鼻涕。
“狗哥,吃一碗饭吧!”白狼子说罢同刘红梅进了厨房。
白文礼吃了一根香烟,找个地一坐,正是院子里的房檐台边,也没好气的看着二狗。
“你咋就这么胆子大,跟着我这么多年,本来是媳妇熬成了婆,大事小事你在做,为啥非得和两个后生搅和在一起,你他妈图的啥!”白文礼说罢又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根又扔给二狗子一根。
“吃根烟,赶紧先吃饱了饭!晌午过来进洞。”
刘红梅端来一个大碗的宽面,又在一边递给白文礼一个蒜疙瘩。
“你给狗子扒一个蒜!”
面递到二狗手里,这才子就席地而坐搅拌着吃了起来,接过白文礼递来的蒜头一口塞进嘴里,囫囵的吃,吧唧着嘴,宽面吃起来吸溜溜作响,还是那个比头还大的碗,没刨几下,嘴里塞满了就抬起头看着白文礼咀嚼着嘴里的面食,完了又嘀咕着“怕个球,大不了就是一死,下辈子狗子还给文礼哥当牛做马!”
“说的球,看你那怂势子,噎死你狗日的。”
二狗刨口面呵呵着一笑“噎死总比饿死强!”
晌午饭吃完,白狼子骑着自行车里外忙乎着,白文礼伙同着二狗子来到西头的芦苇荡前,挤着身子就钻了进去,下来地厅里二狗子抓起三根香站在关老爷神像前,点着了香跪下来磕下去三个头,“是死是活爷您说了算,下辈子还是一条好汉!”
正在这个时候侧面的堂子里传来一身喊叫,喊着二狗的人正是白文礼的外甥陈小军。
二狗正要弯着腰向侧堂里钻,东北门洞里进来一个人,这人光着头,油灯的光在头皮上形成一点的光晕,烟锅里的火星在用力的砸吧声中忽的燃烧的格外亮堂,在走近点灯光,皮袄子上油亮的光显得有些模糊,人的面孔在光晕里轮廓出现了,
“八爷!二狗子给你磕头请安了。”这二狗子弯着腰跪下来,头贴着地面,双手反掌摆在肩甲向前的两侧,嘴里没有多的话。
“去关老爷前面跪着!”八爷一句话说完坐下,二狗子连身子都没起来,掉了头朝向,又跪在关公像面前,这回跪的直挺挺。
刘文军进了西南门洞,看见跪着的二狗子,看罢一眼挥手身后的刘老头把药箱放在香案上,刘文军坐下来。刘老头在刘文军身后找着椅子坐下,刚一坐下东南门洞了进来一个人,灯光一照出脸上的轮廓,纹路清晰,鼻梁上挂着一幅新式的石头镜,穿着一件狐皮的风衣,身材没有那么高大,但这料子做的刚好,不紧不松,不长不短。带着的一幅帽子,帽子是地主退下来上交多年的。前面正中央的帽边上镶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玉牌,摘了帽子头发已经花白,额头上在光线里有一些热气冒起来,刘老汉连同在场的所有人又都站了起来。
“都坐下吧!”宋太仰说完后面的小生取下皮裘,他坐下了。
齐奔奔的人是都到齐了,西南大交椅上坐小刘庄月亮集刘文军,身后四个椅子上在灯光晦暗处,刘老汉在抽纸烟,刘阳在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陈四喝下茶杯里的一口茶,年龄最小的眼线正是在目不转睛的看着白文礼的陈二虎,毛头毛脑,像屁股底下扎了针,不得安稳。
西北角大交椅上坐纸坊沟白水线白文礼,身后白狼子站着没有坐下,姚家三小子也站着没有坐,刘红梅的弟弟叫刘红军倒是安稳的坐着,侧头看一眼白七爷,老头正在手里紧紧攥着皮革刀鞘里的刀子。
东北角坐白八爷,一锅烟刚完正在眼袋里寻摸着烟,身后三个后生站立着一个手里拿着八爷的茶壶,一个背着手,一个手中准备好了洋火看着八爷捏好了一锅烟。
东南角第一把大交椅上坐大海子宋太仰,手中把玩着油亮亮的核桃,右手里端着一壶茶,碾转着。身后站着一人,正是那大海子里屠羊的小能手张二。
“带上来!”白文礼喊出一声。
芦苇荡里白文军背着一背篓子,低着头正在割着草,手上没有力气,背篓里也没有多少的草,不住的抬头望着四周,耳朵听着四面八方。一回神,一个手掌搭在了白文礼的肩膀上,白文礼一回身身后正站着刘海,红色高领的秋衣穿在一件毛衣的外面,显得有些不顺眼,顶着中分头,打的摩丝,锃光瓦亮。
“你个臭痞子,吓你二叔干啥,狗日的坏怂一个!”
“你怕啥,你又不是底下按剐的三个坏怂!”
“让你在路口转悠看场,跑这来月亮集上小心把你也处置了,你小痞子真是胆子大。”
刘海凑近点白文军,操起了双手“叔,你说真会杀了不成,这又不像以前的天地,死了三个后生有人举报了咋办?”
白文军心里咯噔一下子,直了直腰,取下身后的背篓,一把拽住刘海打了摩丝的头发“你狗日的再胡说,我现在就把你押下面去!”
“叔,探讨,探讨嘛,较啥子劲嘛…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就咱爷俩我才说的嘛!”刘海扑捋了自己的头发,又凑近白文军。
“叔,你舍得自己外甥不?”
“你说呢,但愿改一下这规定,把娃们的命都保下来,对谁都是好事!你那姑姑昨天稍信回来,你文礼叔也看了,都有困难,我估摸着不能死人。”
“昂,最好,最好!”刘海回过神喃喃着。
“回到岗位去,别再着胡球子晃悠。”
看着嬉皮笑脸的刘海跨上自行车走远了,白文军坐在地上,点了一根香烟,喃喃自语道:“富足的日子会害了一批孩子啊!”
堂厅里跪着三个人和求情的刘阳,刘阳站着,满脸的泪水清鼻涕,一口一个爸的叫着刘文军,二狗子低着头,抽泣声里夹杂着重复的一句话:“杀了我,两个孩子没有罪,杀了我吧,两个孩子没有错!”
刘元因为害怕和不停的哭泣整个人有些僵硬,嘴唇发着青,陈小军努力帮着刘元掰开他紧握的虎口处,整个人已经全部靠在了陈小军身上,喉咙里只有吱吱哇哇的响声却再也带不出音调,陈小军显得很镇定,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一个男人在恐惧中央求解放,而眼前这个陈小军似乎已经超脱恐惧而是很坦然的跪的笔直,身上靠着刘元,他眼泪在脸上形成了几道干涸后的泪痕,因为关押的环境脸上的泪痕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身上的单薄的衣物已经有油光渗出来,格外的脏,刘元的发际线上能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出有几个芝麻豆大的虱子在吸着血,因为长期流泪眼角长出了疮,留着血浓,像个活死人吱吱哇哇着。
刘文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白文礼。
“拿刀来!”
这时候白七爷站了起来。
“等一下!文军哥别着急。”白文礼说完跪在众人面前,直挺着跪,八爷别过头看着宋太仰。
“娃们是犯了线,但是今天已经是20世纪了,法制社会下请各位认真考虑一下这个事情,我在西宝市的人说了市里没有多大动静,而且他们都才19岁,我希望大家高抬贵手,饶了两个孩子!”
白文礼说完示意白七爷递过来刀,白文礼抽出刀子对着自己的手指,猛的一下刀子寒光一闪,小拇指已经断了。
“我用白水线的安危和我这根手指保证,他们下次再犯,我割头明义!”
血已经流的湿了一块地面,刘文军也跪下抱着白文礼的手,全场已经哗然,陈小军见到此状也是心头一惊,二老站起来看着白文礼,刘老头打开药箱正在给白文礼上药。
“二狗要哑,你外甥要聋,至于文军的二小子,以后不能离开小刘庄半步,否则我就启动堂口大令,亲手处置他们。”
说完话的宋太仰看着白文礼,又言道:“我是为你们两个好,如果不是你白疯子断指存义,今天我是不会容忍的,你两是管理月亮集和白水线的第21代宗主,我老汉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宋太仰说完了吆喝着
“执法…”怒目圆睁,正对着关公喊了出来。
张二上前拿出两个用羊肚包裹着留一个开口类似于半个鼓一样的物件,走到陈小军面前。“小军,服不服!”
“服”陈小军说完看了一眼白文礼:“舅,对不起!”
那两股子风伴着巨响在陈小军的耳腔里窜了进去,只一下陈小军渐渐的听不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大喊,顺着张二的腿倒了下去。
二狗子这边,刘老汉拿出一包药,抬起二狗的脸,二狗张开嘴,一包药整个的灌了进来,干成面,苦成莲,二狗子噗噗的往外奄出一口,感觉喉腔里火辣,从胃部肺里有咸涩的东西冲了出来,一口血正吐在刘老汉的衣领子上。
白文礼看着陈小军七窍都有血液流出来,心疼不已,招呼白狼子和刘红军将两人背了出去,刘阳看着刘文军,也背起刘元。
“爸,软了!”
“什么软了?”
“弟弟的身子软了!”
刘老头连忙上手去把住刘元的左手脉,不由得一惊。
“文军,娃走了…”
刘文军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板凳上,摸着口袋,半天没有摸出一根香烟来,八爷把烟斗递给刘文军,刘文军猛的咂了一口,伴着咳嗽剧烈的喘息声,吱哇着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