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不同代次的武器搭配使用,不仅能消解武器单一性的脆弱,还可能成为武器效能的"倍增器"。曾多次被人预言早该寿终正寝的B-52轰炸机在与巡航导弹及其它精确制导武器的结合后又重放异彩,至今仍未歇下它的翅膀;A-10飞机利用外挂的红外导弹,使自己具备了原本没有的夜间攻击能力,而其与阿帕奇直升机的配合相得益彰,更使这种70年代中期出现的武器平台雄风大振。可见,"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并不是消极无为。如今日益开放的武器市场,多元的武器供应渠道,为武器的选择提供了极大的余地,多代次武器的大量并存,为武器间的跨代次组合提供了比以往任何时代更广阔也更可为的基础,只要破除把武器代次、用途、联结方式固定化的思维惯性,就可能化腐朽为神奇;如果以为打现代战争就一定要靠先进武器,一味迷信这类武器的神奇作用,反倒会化神奇为腐朽。
武器新概念则不同。它和人们所说的新概念武器完全是两回事。如果说,新概念武器是超出传统武器范畴的、可以在技术层面上掌握和操作的、能够对敌方造成物质或精神杀伤的武器的话,那么,这种武器在武器新概念面前,仍旧是狭义的武器。因为武器新概念就是广义武器观,它把所有超出了军事领域,但仍能运用于战争行动的手段都看做是武器。在它眼里,一切能造福于人类的,皆可加害于人类。也就是说,今天世上的一切没有什么不能成为武器,这就要求我们对武器的认识要有打破一切界限的自觉。当技术的发展正在努力增加武器的品种之际,思想的突破则一举拓开了武器王国的疆域。在我们看来,一次人为的股灾、一次电脑病毒的侵入、一次使敌国汇率的异动,或是一次在互联网上抖落敌国首脑的绯闻、丑闻统统都可被纳入新概念武器之列。武器新概念为新概念武器提供指向,新概念武器则使武器新概念固定成型。对于大量出现的新概念武器,技术已经不是主要因素,关于武器的新概念才是真正的深层原因。
原子弹出现以前,战争一直处在杀伤力的"短缺时代"。改进武器的努力主要是为了增加杀伤力,由冷兵器和单发火器构成的"轻杀武器",再到由各种自动火器构成的"重杀武器",武器的发展史几乎就是不断增加武器杀伤力的过程。漫长的短缺,造成了军人们对拥有更大杀伤力武器的难以满足的渴求。随着美国新墨西哥州荒原上腾起的一朵红云,军人们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不仅能将敌人全部杀死,而且还够再杀死他们一百次一千次。它使人类拥有了超过需要的杀伤力,战争的杀伤力第一次有了富余。
精杀(精确)武器和非杀(非致命)武器的出现,是武器发展的转折点,它标志武器第一次不是向"强化"方向发展,而是呈现出"慈化"倾向。精杀武器可以精确地打击目标,减少附带杀伤,像能切除肿瘤却几乎不必流血的伽马刀,它导致了"外科手术式"打击等新战法的出现,使不起眼的战斗行动亦能收到十分显著的战略效果。
壁垒分明的时代结束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曾经对革命和反革命都是首要问题的问题,突然间变得扑朔迷离,难于把握。昨日的放手正在成为今天的伙伴,从前的盟友则可能在下一场战事中兵戎相见。头一年还在两伊战争中为美国人猛击伊朗的伊拉克,第二年又成了美军猛击的对象[1];由中央情报局一手训练的阿富汗游击队,一夜间变成了美国巡航导弹最新的打击目标;同是北约成员的希腊和土耳其,为塞浦路斯问题争得几近动武,而缔有盟约关系的日本和韩国,则为一座小小的岛屿差点撕破脸皮。所有这些都一再印证了那句老话:没有不变的朋友,只有不变的利益。战争的万花筒被利益之手摇动着,呈现出变幻不定的镜像。高新技术的突飞猛进,推动着全球化的进程,更加剧了这种利益分化与利益组合的不确定性。从领土资源、宗教信仰、部族仇恨、意识形态,到市场份额、权力分配、贸易制裁、金融动荡,一切都可以成为开战的理由,不同的利益诉求,模糊了战争的目的,使人们越来越难以说清他们在为什么而战[2]。
"赳赳武夫国之干城"的时代已成为过去。在一个连核战争都可能成为陈旧军语的世界上,一位戴着深度近视镜的白面书生,会比一个前额低浅、肱二头肌隆起的壮汉,更适合做一名现代军人。流传于西方军界的关于一名中尉军官凭借一部调制解调器使一支分舰队缴械的故事,或许就是最好的佐证[5]。经过20世纪整整一百年不间断的技术爆炸的洗礼,或许还要加上摇滚乐、迪斯科、世界杯、NBA和好莱坞这些世界流行文化的熏陶,今天的军人和他们的前辈之间的代差,就如同我们在前面指出的武器的代差那样一目了然。这种代差无论在体能上还是在智能上都显现出鲜明的不同,七八十年代出生的新一代军人,即使是用西点军校的兽营式训练,也难以蜕去他们根植于当代社会的文弱习性。现代武器系统更为他们提供了远离开通常战场,从视距以外的地方去打击敌人,而不必直面血淋淋厮杀的可能性,使军人一个个都成了远庖厨的谦谦君子。数字化战士开始取代铁血武士在战争中几千年未曾动摇的地位。
在信息技术登场亮相,打破大工业社会传统分工的壁垒之后,战争也不再是职业军人独自往还的禁苑,开始呈现出"平民化"[6]倾向。这一倾向并非是受毛泽东"全民皆兵"理论的影响,因为它不需要广泛的民众动员,甚至恰恰相反,只是平民中技术精英分子不请自来的破门而入,使职业军人和职业化战争不得不面对多少有些尴尬的挑战:谁更有可能成为下一场未知战争的主角?最先出现也最为著名的挑战者就是电脑"黑客"。这些大多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又从未从事过军事职业的家伙,仅仅凭借个人的技术专长,就能轻易给军队或是国家安全造成重大危害。
[6]托夫勒夫妇在其所著《战争与反战争》中写道,"若战争的工具已经不是坦克和火炮,而是计算机病毒和超微机器人,那就不能说武装集团只系国家和军人所专有。"日本自卫队上校高间庄一在其《军事革命带来了什么--2020年的战争样式》文章中指出,战争的平民化是21世纪战争的重要特点。
说到未来战争的作战手段和方式,美国人的看法是绕不过去的。不仅仅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后一只霸王龙,更因为他们在这一问题上的看法与其它国家的军人相比,确有过人之处。不说别的,单是把未来战争归结为信息战、精确战[8]、联合作战[9]和非战争军事行动[10]这四种主要作战样式,即可看出既富想像力又很现实的美国人,对他们眼中的未来战争有着深刻的理解。
那么,哪些看似与战争毫不相干的手段,最后竟成了"非军事战争行动"--这一正在全球范围内越来越频繁展开的另外一种战争的宠儿呢?(贸易战,金融战,新恐怖战,生态战)
通常意义的恐怖战由于规模所限,虽然可能比一次战争或战役所造成的人员伤亡要小,但却带有更为浓重的暴力色彩,并且无一例外的在行动中不受任何传统社会规则的约束,其军事上的特点就是以有限手段打无限战争。这一特点使总是按一定规则行事,因此也就只能用无限手段打有限战争的国家力量总是在战端未启便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这就是为什么即便是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于组成的恐怖组织,也常常让强大如美国这样的国家备感头疼,而用牛刀杀鸡的办法又往往不能奏效的原因。最近在内罗毕和达累斯萨拉姆同时发生的两起美国使馆爆炸案,就是最新的证明。本·拉丹式的恐怖主义的曝光,向世人强化了这样一种印象,任何国家力量,不论其多么强大,都难以在一场无规则游戏中占上风。即便这个国家使自己也变成恐怖分子,就像美国人现在正在做的那样,也未必就能取胜。
这种战争的目的将不会仅仅满足于"用武力手段强迫敌方接受自己的意志",而应该是"用一切手段,包括武力和非武力、军事和非军事、杀伤和非杀伤的手段,强迫敌方满足自己的利益"。
在萨达姆看来,与伊朗革命扣留美国人质相比,吞并科威特更像阿拉伯大家庭里的家务事,更何况事先还打了招呼。但是他忽略了两者的区别--伊朗扣留人质固然是扫了美国人的脸,可伊拉克掐住的却是整个西方的脖子。命脉当然比面子更重要,美国不能不较真,感受到伊拉克威胁的其他国家也不能不较真。大多数阿拉伯国家与美国的结盟,更多的考虑是要铲除萨达姆这个伊斯兰的异数,以免他坐大后殃及自己的利益,而很难说真的是要为科威特伸张正义[3]。对利益的共同担心,使美国人能飞快地编织起一张捕捉伊拉克的联盟之网。西方大国对现代国际政治技巧早已烂熟于心,反伊联盟被聚集在了联合国的旗帜下。正义的光环成功地消解了阿拉伯人的宗教情结,使萨达姆扮演现代萨拉丁、发起一场对基督徒"圣战"的打算落了空。许多的国家自愿成为这张联盟之网上的一个负责任的结点。日本和德国虽不情愿但毕竟还算爽快地张开了自己的钱袋,比出钱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失时机的派出了自己的军事人员,从而悄悄迈出了重新成为全球性大国的象征性一步。埃及则说服了利比亚和约旦在战争中作壁上观,不再支持伊拉克,使萨达姆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连戈尔巴乔夫也为了获得美国人对他在国内软弱地位的支持,最终默认了多国部队对其昔日盟友的军事打击。即使强大如美国,也同样得依赖盟国的支持,这种支持主要体现在提供行动的合法性和后勤援助,而不在于增加多少兵力。布什总统的政策之所以能得到美国公众的广泛赞同,很大程度上在于他建立了国际联盟,从而使民众相信这次不是为别人火中取栗,为战争掏钱和准备流血的不光是美国人。至于把第7军从德国运到沙特,动用了北约4个国家的465列火车,312艘驳船和119个船队;与此同时日本也提供了美军装备急需的微电子部件,这进一步证明美国对盟国越来越强的依赖性。在新的时代,"单干"既不是聪明的,也不是现实的选择[4]。如是,结盟便成了一种共同的需要。从安理会要求伊拉克撤军的660号决议,到授权会员国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的678号决议,临时拼凑起来的联盟得到了国际社会最广泛的认同。110个国家参加了对伊拉克的禁运,30多个国家参与动武,其中还包括许多阿拉伯国家!显然,每个国家在这次行动之前,都充分估量过了自己的利益所在。
不过,媒体的作用一向都是一把双刃剑。这意味着它在指向敌人的同时,会有另一面同样锐利的锋刃朝向自己。根据战后披露的消息,地面战之所以在100小时后戛然而止,居然是由于布什总统被战地新闻发布官在电视上发表的一通对战争进程的轻率看法影响后做出的同样轻率的决定,"戏剧性地缩短了从战略决策到结束作战的时间"[12]。结果使余日无多的萨达姆逃过了必死的一劫,也就为日后掌政的克林顿留下一串最终没能炸响的"沙漠惊雷"。传媒对战争的影响越来越普遍、越来越直接,以至于连一个超级大国的总统做出类似停战这样的重大决策,都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对一次电视新闻的反应。媒体在当今社会生活中分量之重,由此可见一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冕之王已经成了打赢任何一场战争的重要力量。在"沙漠风暴"横扫海湾之后,将不会再有仅仅依靠军事力量而没有媒体力量介入就能取胜的战争。
[13]《美国国防部致国会的最后报告附录》第16部分,专门谈到"责任分担"的问题。与一般认为的不同,美国人在让盟国分担战争费用时,主要不是出自经济因素,而是基于政治考虑。莱斯特·瑟罗的《21世纪的角逐》谈到,610亿美元的战费"与美国每年6万亿国民生产总值相比,这笔军费开支实在微不足道。之所以要那些没有输送战斗人员参战的国家给予财政资助,完全是为了让美国公众信服此战不是美国一家的事,而是联合行动"。
心理战并不是新颖的战法,"沙漠风暴"心理战的新颖之处在于它的创造性。把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投下后,再让飞机撤下传单,警告那些在几公里外被这次爆炸震得心惊肉跳的伊军士兵:下一颗炸弹就会轮到你了!仅此一招,就足以使成建制师的伊拉克军队土崩瓦解。一位伊军师长在战俘营里承认,心理战对伊军士气的打击,仅次于联军的轰炸[14];
然后,一份由几个中校和上校提出的名为《由海向陆》的白皮书,摆在了海军部长的案头。该文明显背离了美国海军精神教父马汉的教义,一改旧章,不再把洋上决战夺取制海权当做海军永远不变的神圣使命,头一回将支援近岸和陆上作战列为自己的首要任务
作战部长布达尔上将提出了《2020年海军构想》;在他为挽回被自己败坏了的军人荣誉而自杀后,接任的约翰逊上将萧规曹随,继续推动由历届前任开始的改革。他把"和平时期参与、威慑和防止冲突、作战并赢得胜利"列为美国海军在21世纪的三大任务。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他也和他的每位前任一样,但凡提出任何一项方案,无不是以海军为轴心。这一回他的理由是,在美军所担负的频繁的海外作战任务中,陆军需要借助多方运力展开部署,空军则过分依赖别国基地,唯有海军具备在任何海域自由巡弋、以多种手段投入作战的能力,结论当然是,海军应该成为联合作战部队的核心。这位海军上将的心里非常清楚,只要他的这一论点得到三军统帅和国防部的认同,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就该是,为他的军种拿到顶算拨款的优先权。据美国1998财年国防预算透露,近十年来,在一直呈削减趋势的美军经费坐标图上,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是诸军兵种中军费削减最少的两家。海军上将们总算如愿以偿[11]。
以上分析勾勒的,是海湾战争后美国三军的大体走向和军兵种间裂隙犹在的现状。你或许会被美国军人为总结这场战争所做的种种努力而打动,你可能会被美国军人为捍卫军兵种利益而采取的每样做法所感染,但与此同时,你也会有深深的惋惜,这么多出众的军人和出色的头脑,竟然被阻隔在军种的藩篱之内,彼此牵制,彼此抵消,以致使每个看上去都十分强大的军种,最终组成的仍然是一支被几把音调不定的号角吹乱了整体步伐的美军。
大量使用昂贵武器,为实现目标和减小伤亡而不计花费,这种只有富翁才打得起的战争,是美军的拿手好戏。"沙漠风暴"再一次显露出美国人在作战中的奢华无度,已经到了成瘾成癖的地步。出动平均2500万美元一架的飞机在42天时间里进行11万架次的狂轰滥炸,用每一枚单价130万美元的战斧导弹去摧毁复兴社会党总部,拿价值几万美元的精确制导炸弹去瞄准散兵坑……即使美国的将军们一开始就知道,这顿开销610亿美元的战争豪宴,无需由自己来"买单",如此阔绰的"金弹子打鸟"式的阵仗,仍未免让他们感到过分的奢侈。一架美制轰炸机就像一座会飞的金山,比许多被它攻击的目标都要昂贵,把成吨的美元砸在一个很可能微不足道的目标上,这么做是否值得的确教人生疑。此外,在长达161天的时间里,昼夜不停地把多达52万的人员,重达800余万吨的物资,从美国本土和欧洲各地运到前线,其中包括不知在何处压了几十年仓底早已报废的数千顶太阳帽和成集装箱的烂在利雅德码头上的美国水果。负责后勤支援的指挥官帕戈尼斯少将,把如此大规模的混乱加奢侈的保障行动,称作"或许是有史以来闻所未闻的"海空运输。而按美国国防部的形象说法,这相当于把密西西比州首府杰斐逊市的全部生活设施搬到了沙特阿拉伯。全世界的军人中,恐怕只有美国人才会认为这是为赢得一场战争所必要的奢华[12]。
要知道,这是一个从来不肯不惜一切生命代价,却永远不惜一切物质成本去争取胜利的民族。高技术武器的出现正好可以满足美国人的这一奢望。海湾战争中,美方50万大军仅148人阵亡,458人负伤,几乎实现了他们长期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目标:"零伤亡"。
"军事革命"的说法,对于今日各国军事界,就像乔丹之于NBA球迷一样时髦。除了每一项新鲜事物的出现都有其必然性因素之外,恐怕更主要的是与美国人善于制造时髦有关。一向喜欢在各种问题上执世界牛耳的美国人,非常擅长对每一项有前景的事物进行美式包装,然后再向全世界倾销。尽管不少国家对美国文化的入侵忧心忡忡并加以抵制,但对他们在军事革命问题上的见解却大都依葫芦画瓢,全套照搬。其结果不难料定,自然是美国人患感冒,全世界打喷嚏。因看重隐形技术而被誉为"隐身之父"的美国前国防部长佩里,在回答中国访问学者有关"美国军事革命的重要成果和理论突破是什么"的问题时,不假思索地脱口答道:"当然是隐身技术和信息技术"。佩里的回答代表了美国军界的主流看法--军事革命就是军事技术革命。在佩里们看来,只要从技术上解决了让士兵们在山前就知道"山后面有什么"的难题,便等于完成了这一轮军事革命[1]。从技术角度去观察、思考和解决问题,正是典型的美国式思维。其长处和短处都像美国人的性格一样一目了然。这种把技术革命等同于军事革命的观念,通过海湾战争的形象演示,对全世界的军队都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和影响。几乎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清醒,当然也就更不会有人发现由美国人开始的误解正在引起整个世界对一场遍及全球的革命的误解。"高技术建军"的口号像太平洋飓风一样在越来越多的国家登陆[2],就连大洋西岸的中国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溅起了回声。
军事革命的最高体现和最终完成只能归结于军事思想的革命,而不可能仅只停留在军事技术、编制体制变革这些形而下的层面上。军事思想革命,说到底是作战样式和方法的革命。军事技术革命也好,编制体制改革也罢,其最后的结果都将落脚于作战样式和方法的改变。只有这一改变的完成,才意味着军事革命的成熟[3]。如果把军事技术革命称作军事革命第一阶段的话,那么我们现在正处于这次革命至关重要的第二阶段。军事技术革命的接近完成在多大程度上为新阶段的开始做了充分的铺垫,也就在多大程度上给这一阶段进行思想作业的人出了难题:军事技术革命使你可以在更大范围选择手段的同时,必将使你在同样范围内受到这些手段的威胁(因为垄断一种技术在今天远比发明一种技术要困难得多)。这些威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由于手段的多样化而变得无边无际,真正让人有一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任何方向,任何手段,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国家安全的潜在威胁,而你除了能清楚地感受到威胁的存在以外,却很难一下子弄清楚--威胁来自何方?
长期以来,无论是军人还是政治家,都已经习惯于用一种定式进行思考,即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主要因素是敌国或潜在敌国的军事力量。而20世纪最后十年发生的战争和重大事件,则在不动声色地向我们出示相反的证明:军事威胁已经经常不再是影响国家安全的主要因素。尽管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的领土争端、民族纷争、宗教冲突以及势力范围的划分,仍是人们干戈相向的几大动因,但这些传统因素已越来越多地与攫取资源、争夺市场、资本控制、贸易制裁等经济性因素交织在一起,甚至让位于这些因素,形成威胁某个或某些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安全的新形态。这类形态从外观上看可能毫无军事色彩,因而被某些观察家们称为"亚战争"或"类战争"[4],但其在所攻击的领域里造成的损毁,却绝不亚于一场纯军事战争。在这方面,我们只须举出乔治·索罗斯、本·拉丹、埃斯科瓦尔、麻原彰晃、凯文·米特尼克[5]这些疯狂的名字就足够了。人们或许已经无法准确地指出,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起战争的主体不再仅仅是那些主权国家,日本奥姆真理教、意大利黑手党、极端穆斯林恐怖组织,哥伦比亚或"金新月"贩毒集团、心怀叵测的黑客和掌握大量对冲基金的金融家,随便哪个目标坚定、意志顽强、性格偏执的心态失衡者,都有可能成为一场军事的或非军事战争的制造者。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可以是飞机、大炮、毒气、炸弹、生化制剂,也可以是电脑病毒、网络浏览器、金融衍生工具。一句话,所有新技术能够提供的战争新方式、侵略新手段,都会被这些狂热分子用来进行形形色色的金融攻击、网络攻击、媒体攻击或是恐怖袭击。这些攻击大都不是军事行动,但却完全可以被视作抑或等于是强迫它国满足自己利益诉求的战争行为。这些与军事战争一样甚至破坏性更大的力量,显然已经对我们所理解的国家安全造成了不同于以往的、多重方向的严重威胁。
在这种情形下,只要稍微撕开一点视野,我们便会看到,基于地缘概念的国家安全观已经明显过时。对国家安全构成重大威胁的已远不止是敌对势力对本国自然空间的武力侵犯。在数月之内货币贬值百分之几十、经济濒临破产的泰国和印尼,与被军事打击和经济封锁双重遏制的伊拉克相比,在国家安全指数的低落程度上,恐怕已没有多少差别。
21世纪的战争艺术大师将是那些以革新的方式重新组合各种能力以达到战术、战役和战略目标的人。——伊尔·提尔福德
在扮演"蓝军"的数字化部队的指挥中心,计算机正不断地输入和处理从卫星和"联合星"飞机那里传来的情报;预警机监视着整个空域;战斗轰炸机在卫星和预警机的引导下用精确导弹攻击目标;装甲兵团和武装直升机轮番对敌发起立体进攻;步兵们通过膝上电脑接受指令,用带头盔瞄准具的自动武器进行射击;而最精彩的场面,竟是一名士兵连击了五下鼠标,就把己方炮兵和航空兵的强大火力引向了山脊另一边的敌方坦克群。30秒以后,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敌坦克已被击中。
尽管这次在莫哈维沙漠进行的演习,号称"21世纪陆军"且全面数字化装备的"蓝军"最终以1胜1平6负的结果,败给了传统装备的"红军"。但这并不妨碍国防部长科恩在演习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我认为在这里,你们正在目睹一场军事革命[2]……
因前苏联的瓦解而失去对手的美国大兵,在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心绪下,正在极力寻找不让自己"失业"的理由。因为从将军到士兵,从进攻之矛到防御之盾,从大战略到小战法,美军的一切都是为在一场大战中取胜而准备的。一旦不再有两军对垒,不要说美国军界,就连美国国会,也会产生丧失目标的空落感。结果是,没有敌人也要制造出一个敌人来。所以,哪怕在科索沃这样的弹丸之地,他们也不肯放过一试霜刃的机会。在要么动武,要么就什么都不动的牛角尖里越钻越深的美国军界,似乎在把自己的触须从战争领域探向非战争军事行动的领域之后,就不肯再把它延伸到远为广阔并正在成型的非军事战争领域了。这既可能是由于对新事物缺乏敏感,也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更可能是思维局限所致。不论何种原因,美国军人一直都把自己的视野锁定在战云笼罩的范围之内,却是不争的事实。
规则遭到破坏的直接结果,是国际社会认定的那些以有形或无形边界划定的疆域失去了效力。因为所有用非军事战争行动对国际社会宣战的非国家力量的主体,都是以超国家、超领域、超手段方式出现的。有形的国家疆界,无形的网际空间,国际法、国家法、行为准则、道德伦理,统统对他们不构成约束力。他们不对任何人负责,不为任何规则所限,在目标的选择上无所不汞其列,在手段的使用上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因行动诡秘而有很强的隐蔽性,因行为极端而造成广泛的伤害,因不加区分地攻击平民而显得异常残忍。这一切又通过现代传媒实时的、连续的、覆盖式的宣传,极大地强化了恐怖效果。与这些人的作战,将没有宣战,没有固定战场,没有正面搏杀,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硝烟、炮火和流血,但国际社会遭到的破坏和创痛,却丝毫不亚于一场军事性战争。
对付无视规则的敌人,最佳的战法肯定只能是突破规则。近来,与出没于非军事战争领域的敌人交手,美国人使用了巡航导弹,香港政府动用了外汇储备和行政手段,英国政府则打破常规,允许其特工机构"合法"地刺杀被认为是恐怖分子的外国国家元首,显示出了适时修正规则、改变战法的迹象。但也暴露出了思路单调、手段单一的弱点。据说,美国人已决定动用黑客手段,寻找并查封拉丹在各国银行上的帐户,从根本上切断他的资金来源。这无疑是一次超越军事领域的战法突破。但我们还是要说,在这方面,一贯信奉无所不用其极原则的新老恐怖分子,仍是各国政府最好的老师。
是否想过把战场与非战场、战争与非战争、军事与非军事,具体点说,就是把隐形飞机、巡航导弹与网络杀手,把核威慑、金融战与恐怖袭击,或者干脆把施瓦茨科普夫+索罗斯+小莫里斯+本·拉丹进行组合?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底牌。
假定在两个已经充分信息化的发达国家之间发生了战争,按照传统战法,进攻的一方,一般都会采取大纵深、宽正面、高强度、立体化的模式对敌展开战役突击。其手段不外乎是卫星侦察、电子干扰、大规模空袭加精确打击、地面迂回、两栖登陆、敌后空降……其结果不是敌国宣告战败,就是自己铩羽而归。而用组合战法,则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另外一种结局:如,在敌国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攻一方秘密调集大量资金,对其金融市场发动偷袭,引发金融危机后,预先埋设在对方计算机系统中的电脑病毒与黑客分队,再同时对敌进行网络攻击,使其民用电力网、交通调度网、金融交易网、通讯电话网、大众传媒网全面瘫痪,导致其陷入社会恐慌、街头骚乱、政府危机。最后,大军压境,逐步升级地运用军事手段,直到迫敌签订城下之盟。这固然未达孙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但也算得上是"巧战而屈人之兵"吧。两种战法相较,孰优孰劣,不言自明。
今天的战争会影响到输油管道内汽油的价格、超级市场里食品的价格、证券交易所里股票的价格。它们还会破坏生态平衡,通过电视屏幕闯入我们每个人的家庭。——阿尔文·托夫勒
让人感到讳莫如深的,是美国人在处理亚洲金融危机时的态度和方式。风暴伊始,美国就迅即否定了日本建立亚洲货币基金的提议,主张通过以其为大股东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实施有条件的救援计划,意在迫使亚洲国家接受美国推行的经济自由化政策。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向韩国提供570亿美元贷款的同时,提出的条件就是要其全面开放市场,让美国资本有机会以不合理的底价收购韩国企业。如此明火执仗地要求给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敞开或腾出市场空间,已经近乎于一种变相的经济占领[10]。如果我们把美国政府的这种做法与索罗斯之辈对亚洲国家的金融狙击,与美国人的共同基金总额10年间从8100亿美元增加到5万亿并仍以每月300亿的速度递增[11],与穆迪公司、标准-普尔公司和摩根斯坦利公司在最关键或是最微妙的时刻降低日本、香港及马来西亚信用等级,与格林斯潘对香港政府反击"对冲基金"会否改变游戏规则的担心,与美联储对投机失败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的破例救助,与曾经在亚洲喧闹一时的说"不"声和"亚洲世纪"的提法日渐沉寂等所有现象,统统联系起来,就会发现这一切的衔接是如此巧妙,天衣无缝[12]。倘若有意识地将它们组合在一起,用以打击觊觎已久的目标,岂不是一次成功的超国家组织+跨国家组织+非国家组织的组合行动?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显示,美国政府和美联储刻意设计并使用了这一威力巨大又不露声色的武器,但从迹象上看,起码可以说,某些行动事先得到了他们的鼓励和默许。只是这里我们想要讨论的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美国人是否有意识地使用了它,而是作为一种超级武器,它是否可行?
[15]既然英国政府允许其特工人员可以对被认定为恐怖主义国家的政府首脑实行暗杀,那么,如果某些国家把对本国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金融投机家视为战犯或恐怖分子并依同样方式处置,是否可以认为是正当的?
美军则通常把战争活动分为三个等级:战略级;战役级;战术级。
一望可知,每一级作战规模的台阶上都有与之相应的作战方法。对于传统的军人来说,也许他们终身的课业,就是如何熟练操作这些战法,在所处的每个层级上打好每一仗。
而对于即将置身于下个世纪的军人们,仅止在固定的层级上操练这些战法,已显得远远不够。他们必须学会如何打乱这些台阶,去组合从超国家行动到具体战斗的所有要素,以赢得战争。这并非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说穿了很简单,作为一种试图把战策、战略、战艺、战术任意对接的方法,超台阶组合的原理,无非是角色互换或角色易位。如用某种非军事行动的战略手段,去配合一次战斗任务的完成;或用某种战术性手段,去实现战策级的目标。因为从战争的走势看,越来越显现出这样一种迹象:并不是哪一级的手段才能解决哪一级的问题。无论是四两拨千斤,还是杀鸡用牛刀,只要操作得好,都是可行的办法。
本·拉丹,仅用两车炸药这一纯战术级手段,就对美国国家利益构成了战略级的威胁;而美国人也只能通过对其进行战术级的报复行动,达到保障自身安全的战略级目标。再如,与以往战争中"人-机"组合是最小的作战单元,其作用一般不会超出战斗规模这一点不同,超限战中"人-机"组合,具备从战术级直至战策级多重跨度的攻击能力。一名黑客+一只调制解调器,给敌方造成的毁损几乎不亚于一场战争。而由于具有跨台阶作战的广谱性和隐蔽性,这种单兵作战的方式很容易达成战略甚至战策级的效果。
超限战原则:全向度,共时性,有限目标,无限手段,非均衡,最小耗费,多维协同,全程调控
与早期民族国家生成时,大都经过铁与血的战争为其助产一样,在民族国家向全球化的转型中,也无法避开巨大利益板块的碰撞。所不同的是,今天能够解开"戈第安之结"[3]的手段,不光是剑,因此它不必再像我们的祖上们那样,总是把武力解决作为最后仲裁的上诉法庭。政治、经济、外交,任何一种手段,都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成为军事手段的代用品。但人类却毫无理由对此感到欣慰,因为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用不流血的战争去替代流血的战争而已[4]。其结果是,在缩小了狭义战场空间的同时,又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广义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人们一如既往地争夺、劫掠和厮杀,武器更加先进,手段更加高超,只是少了一点血腥,但却同样残酷。现实如此,人类的和平之梦便依旧飘渺而遥远。即使乐观地说,在可以想见的岁月里,战争也不会匆忙绝迹,不管是流血的还是不流血。既然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我们现在要做的和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如何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