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桥凝视着一侧针管里的药液,正由智能装置自动调节,缓缓推动,滴注入输液管,那原本红色的药液一丝丝混入澄清的营养底液中,渐渐进入秦归日的静脉内;红色的是经过特制配方精心控制剂量的改良型“火蚁2号”,而另一侧针管里的白色药液则是它的副作用拮抗剂——“梦幻天堂”,不是流通于市面的那种经过数十倍稀释的商品级别,而是经过浓缩提纯的“原液”,目前还未推注,必须在前者充分发挥疗效——烧死并彻底杀灭肿瘤细胞后,余留药物还未及攻击周围正常的脑细胞时,才是“梦幻天堂”登场的最佳时机;已经根据“火蚁2号”和“梦幻天堂”各自的扩散速率以及秦归日的心血管情况,设置了参数,并由智能装置自动适配她的实时生命体征。原来陆邵波早就留了这一手。不过,“火蚁”可以依样画葫芦再生产,这支“梦幻天堂”原液,陆桥查过资料和库存,惊讶地发现,是仅存的,且没有相关配方。显然,这个“药”不是“极光”的专利。他又追溯供货商,却没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竟然没有任何进货记录,更别提供货方了。这太反常了!一个著名的医药制造企业,运用生产来历不明的药物,这药物还有可怕的副作用和成瘾性,还通过不明渠道流到海外及国内地下市场,陆邵波知道吗?这是密码仅存储于他脑内的核心密库,如果说是另有其人操控,才真是匪夷所思,除非这个人能入侵陆邵波的大脑。陆桥摇摇头,在整个“极光”,恐怕都找不出有这种技术的人。King!会不会是他?!陆桥细思极恐。如果“极光”制药居然疑似“制d贩d”传扬出去,公司的股价肯定会大跳水,很可能遭到有关部门调查,最坏的结果是破产关门。可是,现在来不及调查这件事了!时间紧迫。陆桥死里逃生,更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他一定要亲自挽回他自认的爱人——秦归日的生命!
他毫不犹豫地将疗效不明的药液卡在装置上,必须赌一把!现在,“火蚁2号”药液已经大半进入到她的体内。他紧紧盯着她脑部的微结构全息动态显影,目不转睛。由于事先往秦归日静脉里注入了定向荧光剂,对她脑部肿瘤做了精确靶向定位,既引导“火蚁”直奔“战场”,也能通过专门的透视显像设备,将她的脑肿瘤微结构在三维显示屏上清晰地显影——一比一显像时,它像一颗光溜溜的荧白色绿豆,嵌在脑组织深部。他放大影像,原先那团神秘的豆粒状的白影仿佛成了一颗土豆,不像刚才看上去的那样光滑,它的表面变得粗糙不平,表面还有无数触角状的丝状物缠绕,随着血流的冲击,有节奏地蠕动着。而滴入静脉的药液,却像一股股黑暗的洪流,经过肺循环和体循环,越过血脑屏障慢慢渗入“土豆”的“触角”内,它化身为一张网,渐渐包裹住这颗“烂土豆”,又像泛滥的尼罗河水,吞没阻挡它的顽石;再放大至细胞级,能清楚地看到——“火蚁”真如其名,这些由病毒转化的纳米级机器人组装起来的“巨兽”,如同死神挥舞着镰刀,它挥舞着巨螯,钳制住闪着绿色荧光的、刺球状张牙舞爪的癌细胞,用链条似的“身体”锁定——成千上万的“火蚁”几乎同时出击,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古罗马方阵军队,层层推进、厮杀,攻城拔寨,场面蔚为壮观。癌细胞不甘心束手就擒,外层极少数“漏网之鱼”突然加速分裂。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继“火蚁”的“援军,正源源不断涌来,它们立刻发现了敌人的阴谋,自动将原先巨型的“攻城塔”拆解成小型的、更灵活机动的“轻弩炮”、“单兵机弩”,个个击破。直至最后,“火蚁”的数量终于压倒了癌细胞的数量,占据了绝对优势,彼此之间又互相勾连,牢牢锁住了癌细胞,令它们动弹不得,无处逃窜,最壮观的一幕出现了!仿佛头领吹响了灭绝的号角,只一刹那,好似一根点燃的火柴投入到一片被汽油充斥的空间,“呼啦——”一下,“火蚁”们被爆燃般“点亮”了。推远镜头,整个视野中,“火蚁”组成了一张立体细密的“天网”,将整个不规则形状的肿瘤,严密包裹其中,成了红彤彤的“火球”!这是战斗最激烈的一刻,癌细胞垂死挣扎,不断扭动,企图伸展触角逃脱。体温逐渐升高——即将超过人体耐受极限,令癌细胞们像铁板上活生生的鱼一般承受煎烤;而“火蚁”们更坚定,它们拥有强悍的战力、抱定同归于尽的决心——与癌细胞决一死战!战斗已呈白热化,癌细胞绿色的荧光已转变为苍白色,湮没于浩浩金红色“烈焰”中,三维立体屏幕上充斥着炽烈的荧光和霓虹光,陆桥似乎都能听见震天的呼吼声和惨叫,他也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过了一会儿,监测秦归日生命体征的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陆桥猛然回头,惊见屏幕上原先平稳的线条变得忽高忽低,仿佛飓风下的海浪,一忽儿抛上高空,一忽儿摔下低谷,极度紊乱。她的体温已经飙升到近40℃,心率加快到140次/分,呼吸也快30次/分,血压直线上升到190/110mmhg。由于需要维持体温在较高水平2个小时左右,撤去了“冬眠”装置,“火蚁”的加温机制使她的脑部血管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的脸色潮红,高烧令她的面部扭曲,呈现出痛苦的表情,即使隔着氧气面罩和外面的隔离玻璃罩,也能听到她难受的呻吟。陆桥跳起来,手扶着玻璃罩子,一会儿盯着仪器数据,一会儿低头看看她——由于头部等部位均被限制,她无法移动,全身不停地颤抖、抽搐……他不忍再看,只能一手紧握拳头,绝望地望着数字钟上的指针,想要嘶吼,却哑了嗓子喊不出声。
“Sun,你一定要挺过去!再坚持半个小时,你脑子里的肿瘤就会被彻底杀死!再坚持一下,啊!很快的……”他喃喃道,好像是在安慰听不到的她,但更像在说服自己。时间啊!现在简直像在胶水里划船,一动不动。时间凝固了。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变得无限地长。太难熬了!陆桥难以想象她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自己都觉得快要崩溃了,但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她的身边只有他了!他手指颤抖着摸上控制“梦幻天堂”原液的自动装置控制扭,万一她实在撑不住时,他就手动启动拮抗剂的推注,提前结束“火蚁”疗程。
又过了约二十多分钟,眼看离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陆桥的手也因紧张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虽然实验室常年保持22℃,他还是觉得闷热难当,额头上像蒸熟的馒头般渗出一层汗,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他咬紧牙关,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几乎是在挪动的秒针,心里默默跟着数秒,似乎全世界只剩下空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他已经听不到警报声了,原本在心里数着,此刻不禁脱口而出,而且是在声嘶力竭地呼喊:“60,59,58,57……10,9,8,7——”他的眼里开始跃动火焰,跟三维屏里的熊熊荧光之火连在一起——焦灼和狂喜交织,快要把他熬疯了。
突然,警报声陡然尖锐得走了音,旋即转为低沉的呼啸,屏幕上的心电图不规则抖动了几下,拉出了一根直线——秦归日心跳骤停了!她喉咙里发出“咯——”一声怪叫,双眼微微张开,之前由于难受而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周围的机器人助手立刻上前抢救,陆桥全身瘫软,跪倒在地,他瞪大眼睛望着她苍白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三维屏上,秦归日的脑组织充斥着火焰般肆意流动的“火蚁”。
这时,一个黑影悄然潜入,他如一阵风一样快速移到秦归日身边,从笼罩全身的黑袍里伸出一只手,搁在她头部上方的玻璃罩子上,立刻,这只手变得半透明,手背上紫蓝色的静脉和粉红色的动脉根根分明,陆桥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要干什么,他想起身阻止,浑身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动弹不得,连张嘴呵斥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陌生人的手向下按压,似乎穿透了玻璃隔离罩,落在秦归日额头上。这只诡异的手似乎向她传递了神秘的力量,秦归日熄灭的生命之火又复燃了!她的脸色重新漾起玫瑰色的光晕,微睁的双眼也合上了,只有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神色也重归安详。随之,设备呼啸的蜂鸣声也戛然而止,显示屏上的数据重新显现,线条也有规律地律动,一切都归于宁静。恰在此时,“梦幻天堂”原液的注射器自动启动,乳白色的药液缓缓注入滴管,一点一滴地渗入秦归日体内。陆桥悄悄瞥了一眼三维屏幕,原来那团豆粒状白色肿瘤已经消失,随着“梦幻天堂”原液的输入,刚才还如燎原野火一般肆虐的残余“火蚁”,也被逐渐熄灭,他长舒了一口气。直到药液全部推注完毕,那个黑袍人才抽回他的手,他转身望向跪在地上的陆桥——他脸上正挂着奇异的微笑,见秦归日起死回生,他喜极而泣!不管这个黑袍人是谁,他都得好好感谢。
陆桥正要开口致谢,见那人朝他转过身来,一束灯光恰巧射在他的脸上,陆桥看清后,一个趔趄,又跌坐于地,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眼前这个穿着黑色水仙花暗纹斗篷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再创集团”的总裁——屠刚!
不错,肯定是他!虽然陆桥没有和他直接见过面,但屠刚是魔都企业界的名人,经常上新闻,陆桥就是通过公开的途径,认识这个“再创”缔造者的。然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陆桥震惊之余,再仔细一看,这人似乎又不是原来的屠刚,他的头发全白了,神色枯槁,颧骨上的红晕好像是涂抹了胭脂,极不自然。最异样的是他的眼神——空洞又深邃,隐隐泛着绿色荧光——好像之前被荧光标记、还神气活现的癌细胞,它们仿佛在注视着陆桥,又好像陆桥是透明的——根本不存在,目光直直地穿过他,落在后方不知所终。
陆桥被他瞧得毛骨悚然,他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痛的感觉告诉他:这并非在梦里。“你——你,屠——屠刚——”他勉强抬起手,指着对方的手在发抖,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屠刚?他已死。吾乃Dawn——引路者。”他淡淡地说,语气和眼神一样空洞,是屠刚的声音,但似乎经过了重新组装的机械一般,缺乏情感。
“什么?!屠刚已经死了?!”陆桥摇摇头,“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虽然“再创”与“极光”是竞争对手,但他从未设想对方竟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是怎么死的?你——你又怎么变成他的模样?引路者,你又要引谁的路?!”他挣扎着爬起来,扑上载着秦归日的密封箱床,悄悄看了看她头部上方的玻璃,没有丝毫损坏的痕迹。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不是人?
“屠刚之死乃咎由自取。吾到时,他已死。吾如何借他之身显形,汝应心知肚明。吾乃引路者,只引有缘之人。”他斜着眼睛瞟了瞟陆桥,似乎对他不屑一顾,“汝非与先知有缘之人,吾无需与汝多言。汝与汝父陆邵波,皆非有缘人。”言毕,不再看他一眼,只挥挥手作别,一旁的机器人助手立刻推着秦归日跟在他身后。
“站住!”陆桥急了,大吼一声,“我不管你是谁,要干什么,你都不能带她走!”他踉踉跄跄奔上去,拉住秦归日箱床床尾的把手,欲阻止它们带走她,那个黑袍“引路者”Dawn,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都不回头看他一眼,只冷冷地回道:“汝无资格阻吾!”
机器助手得令,一把拽开陆桥的手,顺势一推,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又竭力爬起,追上去,大呼道:“你为何要带走她?你要引她去向何方?!”
“吾引其往先知处,重归故里。”Dawn丢下这句话后,伸手于通道壁上一挥一抹,壁上便破开一个一人多高的圆洞,一股强劲的风裹挟着浓重的闷湿霉味,将陆桥推向一侧后方十多米远,他趔趄了几下,才站稳。再跑过去时,只见秦归日的箱床仿佛悬浮于深渊之中,实则是沿着一条延伸过来的软轨,向“蚁穴”中心滑去。他刚想踏上轨道追,那轨道却突然断开,慢慢缩回去了!他抓住通道壁边缘,才没掉下去。眼睁睁看着载着秦归日的箱床,被推到这个巨大实验室群落中心,又进入一个透明的球状电梯里,跟Dawn一起,快速垂直向上升起,“混蛋!你要带她去哪里?!Sun——你回来啊!”他的眼泪不自觉地飙出,被风吹散,只能绝望地对着这深渊呼号……
颜朝冰进入魔都公安局最顶层的秘密办公室——这是他亲自设计的,从外界看来,这栋楼只有32层,实际上却有33层,连电子地图上也没有标出来,所用的建材全部为“隐形材料”,穷尽物理化学和智能控制技术,令这额外的一层,好像与天空背景融为一体,顶层还配备数架“飞毯”空中摩托,以防不测。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一览无余的感觉,好像一切阴谋在空旷、强烈的阳光下,都无所遁形。为什么他要费尽心机建造这个如同“避难所”似的秘密据点?因为……他转头朝桌上唯一一件摆设——一个电子相框望去,相框里一个妙龄女子不断回头望向镜头,正甜甜地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除了一头微微卷曲的长长乌发,她与颜朝冰简直一模一样。“暮雪,你再等一会儿,很快,秋儿就真的醒了。”他伸手触摸着这虚幻的影像,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孪生妹妹颜暮雪。
这个地方,除了他这个局长,全局上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沈度,另一个,就是这次颜朝冰安排沈度深入“蚁穴”要见的人。他对这两个人,可以说几乎是无保留的信任,尽管他刻意不流露出来。
颜朝冰打开控制室触屏,三维显示屏上跳出那个他一直在下面办公室里摆弄的立体拼图影像,现在,它看起来完整多了,随着他眼珠的转动,它也顺时针旋转起来,像是某个建筑物的模型,构造十分复杂,好像一连串色彩各异的肥皂泡,大致上有四个高低错落的空心圆泡,里面套着一大三小四个小泡泡,它们彼此独立,之间有带状物弯绕连接,远看特别像某种物质的分子球,然而,它们并不完整,有好些地方还有缺损,连接的带状物也不是全部通顺。他随手“拈起”一块块散在的光点“模块”,移至一个个缺损位置上,模块融入了整体,色彩和肌理一致,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专注地凝视着这个好像分子球状建筑的最深处,画面立刻切换了,呈现出“蚁穴”的画面,那是运用最新的量子传输技术悄悄获取的。目前屏幕上的影像还不太稳定,图像扭曲、模糊。颜朝冰并不在意,他抬头看了眼电子钟,重新将画面切换回“拼图”状态,继续聚精会神地、耐心地拼图。很快,他几乎完成了主体结构,四个“泡泡”串下方深处,一个新的“泡泡”诞生了。此刻,它们更像是群星,而这颗下沉至屏幕最下方、最后诞生的“新星”,最为明亮,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这些光芒和色彩,都象征着这个系统里消耗能量的大小,而这颗“新星”的金色光亮,无疑代表那一刻能量消耗等级最高。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蓝白色的光点冉冉升起,像个小气泡一样往上升起,颜朝冰注意到了它,不过,他此时最关心的是下面那颗最亮的“星星”,而且,时间也不允许他再为别的状况分心了。他将上升的蓝白色光点定位,又瞄了一眼时间,便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刚刚拼完的“星球”上,画面再次切换,又回到了“蚁穴”。
现在,图像比之前要清晰得多。上半部分全透明的密闭圆球,由一根粗大的支柱撑着,缓缓下降,沉入漆黑的水中,水面上漾起一层层水花,反射着银白色的灯光。一束雪白的灯光如同舞台上唯一的追光,从顶上垂直向下,直射向这个透明球体,将它照亮好似白昼。透过面纱似朦胧的水体和透明的球壁,能清楚地看到陈半秋横卧于中心平台上,她整个身体被装入一个白色“蛹”状的“壳”内,唯独笼罩头部的是全透明圆罩,与装载身体的白色外壳无缝连接在一起,远看犹如一个古埃及的木乃伊“棺椁”。她的发辫已被剪去,齐耳的短发发尾有点卷曲,虽然有点参差不齐,还是更衬托出她圆圆的娃娃脸;她神色平静,好像刚刚睡着。她的头顶上方有个与她头盔尺寸相近的圆形凹陷,底部有一圈圈、形似螺旋形星系的细密纹路,似乎是某种装置的底座,作用不得而知。
颜朝冰从怀里摸出一顶过肩长度的假发,戴在自己头上,他的手略微颤抖,梳理了好几下,才将假发理顺。现在,他的脸与相框里的颜暮雪重合在一起,“雪儿,我知道你一直都跟我同在。你也看看吧!”他喃喃道。
水下,一个圆柱状物体慢慢接近圆球,与圆球底部一处特定地点对接,圆球微微震动了一下。陈半秋身后的米黄色大理石纹的地板出现了一个直径约1.5米的圆洞,有什么东西正从底下不透明的舱室内升起——一个全身裹在朱砂红斗篷里的女人,手捧一个黑色圆球,挺立于圆柱状平台上,升了上来。她的红色斗篷拖到了脚后跟,材质像光亮的皮革,却十分柔软,表面布满立体的“等高线”状纹路,走动时,这些圈圈荡漾着,又好像水波纹一样扩散,非常奇特。这女子捧着那个神秘的黑球,郑重地走到陈半秋头部后方,小心翼翼地将它置于那个圆形凹陷里,黑球底部也有同样螺旋形的花纹,它们像吸铁石一样牢牢吸引在一块儿——在它们结合在一起时,一朵蓝白色雪亮的闪电“花”霎那间在黑球顶部跃动,瞬间展开成经脉状,向下笼罩住整个球体,几乎同时,传导至下方装载陈半秋的“蛹”,好像古瓷表面皲裂的花纹,遍布她的全身,不停闪烁着。一旁女子的红斗篷上也舞动起一脉脉闪电,并随着衣裙的摆动不断游走、涌动,好像点燃的烟花般绚烂。忽然,风帽脱落,暴露出她的真实面貌——Tulip花凛。她精心妆扮:头顶的发髻一丝不乱、光亮可鉴;描眉画眼、妆容一丝不苟,平时一直戴着的眼镜不见了,双眼却更炯炯有神,仿佛有团火在燃烧;除了这条火焰般惹眼的长袍,她全身上下没戴任何首饰,却丝毫不减这压迫性的美,恍如真正的女神降临。
花凛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这一刻,她等得太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自己激烈的心情。停顿了几秒钟,似乎终于抱定了决心,她郑重地跪下,对着那黑球深深一拜,伏地——此时此刻,她更像一个虔诚的大祭司,将要与“神灵”连通,宣布“神谕”。她要向“先知”证明,她真的是他的首席使徒,为了“他”回归“神域”——“上维世界”,她不惜一切。
待到她重新抬头,她的眼神已平静似水,她的心澄澈如镜,没有一丝疑惑和牵挂,虽然女儿严樱的影子一瞬间曾闪过心间,她也视而不见。女儿只是她当初的一念之差——二十多年前,她偷偷藏匿了“先知”的一缕头发,在“他”外出游历失踪后,她悄悄地开始提取头发里的DNA,与她自己的卵细胞结合,经过无数次失败,终于有一个活了下来,她将它植入自己的子宫,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诞下“先知”之子!她一直狂热仰慕着那个男人——“先知”,可却从未得到他的任何回应,他只是非常赞赏她的工作及她对这工作极端的热忱。她不愿也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思,作为他的首席弟子,是他当年将年幼的她从大街上救了回来,使她免于变成路边的饿殍,还给了她最好的教育……是的,她绝对确信她爱“他”是理所应当的,与“他”接受与否无关。为了掩人耳目,她匆匆与一直追求她的一个助教结婚。在孕期,“他”在她的梦境里向她预言:她将诞下一个非凡的孩子……
花凛振臂高呼:“‘伏羲’计划最后阶段启动!迎接‘先知’回归!”她的声音高亢嘹亮,通过电波回荡在“蚁穴”的每个角落。整个“蚁穴”都沉寂了,所有人都从各处显示的三维影像上看到了这一幕!
颜朝冰“啪——”一下弹起身,顺手隐去三维屏,稍稍镇定心神,才接通了专线,内置式耳机里传出了一个男子低沉而和蔼的声音:“小颜啊,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的,开始了,邱部长。SSA的行动都在我们掌控之中,请放心!”颜朝冰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令他如此动容,除了死去的颜暮雪和他的外甥女陈半秋,就是这个人了。
“好,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对方呵呵笑了几声,便收了线。颜朝冰大吁了一口气,跌坐于位子上,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滑落进眼睛里,一阵酸涩,他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重新打开三维屏,恰见花凛振臂高呼,他却不看她的“表演”,死死盯着实验台上昏迷的陈半秋,攥紧了拳头,暗道:“小秋,你一定要挺过去!”
陆桥失了魂般,在通道里踉踉跄跄地走着,随着秦归日被披着屠刚外皮的Dawn掳走,他的心死了。之前拼着命从“父亲”手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那是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渴望拯救秦归日的决心支撑着他,可现在——他望着空荡荡的实验室,虚脱了,他瘫倒在地上,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没有注意一旁的三维屏上不断重复显示着秦归日被劫走前最后的脑部影像——原先豆粒状的白色肿瘤消失了,但整个脑部却弥漫起一层非常细微的雾状物质,它们变幻着形状,一会儿像一团薄云,一会儿像一方细纱,幽灵般出没于大脑皮质层之下。突然,扩音器里传出了花凛宣布“伏羲”计划收尾启动的声明,三维屏上也切换到同步画面,然而,陆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茫然地瞟了一眼屏幕,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金声从容摘去左手的黑手套,露出机械电子化的假手,将指端插入操作台下升起的一个秘密接口,一系列的指示灯次第亮起,它们与下方金秋身体躺着的密闭箱床相连,而它外延的部分,直接与花凛的这个水下球体相感应。计划是完美的,他也遵守了诺言——在最后时刻之前,不可与活体实验对象——陈半秋有任何直接、间接接触,为了让金秋休眠的大脑在他人体内慢慢获得滋养,从而增加复苏的可能性,他不能插手,这也是“先知”对他的承诺。金声能做的,只是尽最大力量维护好妹妹的身体,利用人工智能模拟脑功能技术保持细胞活性。至今为止,他做的不错。妹妹的身体一如当初的状态,她仿佛童话里被施了法术的公主,一“睡”十多年。他的忍耐,终于到头了!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露出会心的笑容。他又转头看了看曾经的爱人——苏鹤,她的脑组织已被成功取出,滋养于特制营养液内,身体上的伤口已仔细处理过,并应用最新的生物工程技术快速愈合,也连接上了跟金秋一样的体外人工智能模拟脑功能维生系统,“虽死犹生”。现在,他终于能真正“保护”他所爱的人了。金声眼角的余光扫到了“1号”实验室紧闭的门,右手的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里面的,才是他的“王牌”。
沈度命手下仔细搜索隶属于“极光”制药集团的“蚁穴”实验室群落——左东区,发现了最深处的密室,里面的九个独立囚室,关押着与“极光”公开的继承人陆桥一模一样七个“人”,不过,有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也奄奄一息,还在“生物材料处置室”内发现了来不及全部销毁的残存肢体,即使是见多了残忍现场的刑警大队长沈度,也觉得恶心,嘟囔了一句:“什么实验室,简直他妈的屠宰场!”他令人将那些还活着的“克隆体”人抬出去救治,让机器人警员留下来取证、保护封存现场。完毕后,耳内传来之前“极光大厦”顶层走廊“疑似血案”现场遗留发丝的DNA检测比对报告:属于一个十多年前某电子物理研究所初级研究员,他只在研究所工作了一年多,正前途光明,有待升职之际,突然辞职了,之后一直下落不明,名字叫“金声”。恰在此时,手指上的戒指微微震动起来,他打开戒指翻盖,前妻窈窕的微缩三维影像跃然而出,他摇摇头,轻轻挥手,她的形象悄然隐去,一幅立体的路线图显现,一旁还出现一个沙漏状图标,同时倒了过来,细沙缓缓漏下。他明白,这是将要与“线人”接头的地点,“沙漏”表示给予他循图而至的时间。他立刻转身,将剩余工作交给助手,单独离开此区域的主实验室,依循路线图而去。
沈度穿行于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眼见沙漏顶上的沙粒就要漏尽,眼前一处通道壁忽然滑出一个出口,一个戴着头盔、周身裹于密封白色实验服内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见到他,似乎愣了一下,也不说话,而是伸手将护目镜调节成全透明状,默默注视着他。沈度见到此人的瞬间,只觉得身形好像有点熟悉,虽然心里多少有点数,但不敢肯定;待看到那人的眼睛后,他的心陡然狂跳起来,没错,别人他也许会认错,只有她,他决不会搞错!
“徽——你,你还好吧?”他的声音跟他握着手杖的手一起微微颤抖着。
那人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摘下了头盔,摇了摇头,将纠结于头盔内的一头秀发甩开,冲他一笑,与他戒指里的女子一模一样。“真想不到,‘阎罗王’居然会派你来!”
“是啊!真是个琢磨不透的家伙。”他想上前拥抱她,但又觉得不妥,下意识地伸手进裤兜,想摸烟盒,才发现由于实验室禁止吸烟,他早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留在办公室了,尴尬地挥挥手:“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的半点行踪,难道你一直在这里替‘阎罗’颜局卖命?”
“也不完全是——”她欲言又止。
“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虽然知道不该提,但沈度显然十分关心这个前妻,忍不住问道。
她抿嘴微微一笑,“我很好——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扩音器里突然传出花凛亢奋的声音,他们两人都愣住了,柳徽先反应过来,连忙打开通道边一个三维显示器,看到躺在实验台上的陈半秋,两人都大吃一惊。柳徽更是伸手想要触及画面中的少女,眼睛红了,颤抖着说:“怎……怎么会这样?!花教授,花凛说的让半秋参与‘伏羲计划’最后阶段的实验,难道是——用她作实验对象?!”
“什么?!”沈度也震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秋怎么会在实验台上?!”他刚想接戒指里的“专线”,却见柳徽已经在联系颜朝冰了,但不知为何,始终没能接通。她又尝试了几次,依然如故。她焦躁地在通道内来回走动。沈度见状,也试着连接专线,但内置式耳机里一片沉寂,竟然连信号不佳的背景噪音都没有,他忽然明白了:不是信号有问题,而是对方有意切断了线路!他拉起柳徽的手:“别呼叫了!‘颜罗王’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既然你在这鬼地方待了那么久,总该比较熟悉吧?走!指望不上外头的人,只好咱自己上了!必须把丫头救出来!”沈度尽力压抑自己的火气,但音调仍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
柳徽斜了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道:“这个系统遵循特殊的逻辑运算,多数通道是活动的,开口也貌似随机,我虽然待了那么些年,却并没搞清楚。而且,除了花凛领衔的‘下北区’和偶尔因业务往来需要前往‘极光’统辖的‘左东区’外,没机会造访另外两个实验区。更何况,现在,她们所在的位置,是整个‘蚁穴’最深处的独立水下实验室,那个地方连花凛也是首次踏足。我们不可能到达!”
“那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牺牲?!”沈度失声嚷道。
“或许,有一个人能带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