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整出来一块菜地,种了三四年。领导说土地没劲儿了,得施肥。开春的时候从附近养猪场买了几车猪粪。养猪场把猪粪拉过来堆在田埂边,把猪粪分散到地里的活儿自然落在了我们几个小年轻身上。猪粪臭味冲天,刺鼻辣眼。看着我们一个个掩鼻皱眉,领导说起了一个故事。说他上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写的作文有一句:田野上飘来了阵阵粪香。老师把这位同学的作文当作范文在全班面前朗读,大家都记住了这句。领导上学的时候,应该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还是生产队合作社、大锅饭挣工分的年代,化肥的使用率大大低于牲畜粪肥的使用,奉行“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各类羊粪猪粪牛粪的气味,是土地的养分,是农人的希望。那位同学作文里的阵阵粪香,描摹的是播种的火热,蕴藏着的是大丰收的可能。我们不能否认那个年代里它曾经担负着重要的使命扮演过主要的角色,但是我们没有生活在猪粪散发香气的年代,我们没法欣赏它。在我们的眼里,包括猪粪在内的各种粪,都是某种动物的排泄物,他们刺鼻的恶臭客观又真实,它们之于庄稼的营养价值可以被轻易替代。最后当然是我们忍着恶臭把一大堆猪粪分散到菜地的各个区域,然后本来埋成一堆捂得严实的粪堆因为分散开,一团火散成了满天星,变得更臭。我们用实践证明了把一个臭的源头分散开,会让臭的污染以几何级数扩散。干完活我们都开始了自我嫌弃,争先恐后排队洗澡。看着我们一脸嫌弃的狼狈样,领导倒是悠哉悠哉坐在一旁,说以前的农民在田地里干活,都自带干粮,到了饭点,不管是在粪堆旁,还是刚犁完地,抓起馒头就吃,哪有这么多讲究。我们抬眼看看远处农田里的自动化机械正在轰轰隆隆耕种,尴尬地笑笑。两代人在关于一件事物的态度上,终究是没有达成一致。
有一次在家吃饭时,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拐到了忆苦思甜的路子上。丈母娘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在村子里闻到煤炭燃烧的气味,觉得特别好闻。在那个家家户户炉灶里最常见的燃料是小麦秸秆玉米秸秆的年代,煤炭的气味确实新奇有趣。让丈母娘第一次闻到煤炭的,是村子里家境殷实的一户,他们在村子里第一次烧上了煤炭。丈母娘说做饭时间经过那户人家门口,隔着院墙飘出来的煤炭燃烧的气味,让她觉得都是富足的味道,也想自己家天天也能烧得起煤炭。这种富足的味道,不光来自新鲜感,更有缺乏感。那煤炭的气味刺激到的,肯定不止丈母娘一个人,而是那一代人。在那个固化又贫穷的年代,新鲜的事物打破平静,提供了一种想象的可能,知道了还有更好的生活的可能,引诱出往上走的念头,引诱出追赶的念头。这是让生活变得更好的动力来源,是时代往前走的推动力。每个人对当下的不满足,让这个社会往前走。现在丈母娘天天用天然气炒菜,清洁又方便,不光不会再去怀念煤炭的味道,还要嫌弃楼下炒菜飘上来的油烟味太呛鼻。
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婆婆给儿媳洗衣服,儿媳拿到晾好的衣服,提醒婆婆说衣服上有洗衣粉的味道,建议以后多淘洗两次。婆婆不解地问:洗衣粉的味道香香的多好闻。儿媳只能无奈地自己再洗一遍。我们越来越细致于生活,越来越计较细节,过得更精细,这是生活越来越富足给我们的底气。我们有余力关注以前无暇顾及的问题,有底气摒弃以前依赖的东西。我们得往前走,就要把以前的抛掉,不是因为它们无用,是因为在当下的无用。它们作为一种遗产存留下来,是为了记住当时的好,不是抱住在怀里不撒手。被旧事旧物困住的人,不愿断舍离,也在享受新时代的红利,却过分强调旧时光的美好。何必呢,当下是当下,过去是过去。毛主席还说过要“看今朝”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