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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几只羊羊每羊坐在一个巨大的光波上,浮在空中,羊手一伸,就往地上送出了一波攻击。灰太狼在绿草地上疯狂往前跑着,身后的地面出现一道道裂纹,灰太狼往前一扑,站起来时已是灰头土脸。羊羊们又朝前发送光波,灰太狼大喊一声:“我一定会回来的”,就飞离了羊羊们的视线。这其实是我小时候的梦,那时候电视里羊羊们似乎还没有有超能力的设定,但梦里他们已经会用它来保护自己。后来的羊羊们甚至有了机甲,开着赛车,但我再没梦见过。
小学时喜欢看喜羊羊,怎么看也看不厌。于是在贴花流行的时候集了一本,后来上初中、上高中搬了几次家,不知道遗失在哪里。遗失了心里也没挂念多久,因为流行总是时时换,而且小孩的悲伤也不长久。只有一只美羊羊小夜灯,留到现在,爷爷送的。
其实我并不怕黑,也不怕走夜路,晚上也不喜欢留光,总觉得刺眼。大概七岁的时候开始自己睡,睡前不再能缠着爷爷讲故事,就喜欢上了躲在被窝里看书。美羊羊小夜灯的本意是怕我一个人怕黑,但是被我发展成了偷偷看书的利器,哪个一个人睡的小孩会乖乖九点睡觉呢?就是光非常暗,后来有了别的利器后它就被收了起来。这只在一零年值两元的美羊羊真的有超能力,它没再获得过我特殊的关注,可我每次打包的行囊里总有它,好似鬼使神差般。十来年过去了,插上电源,它依然发光,就像爷爷,别人都认为他早早退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可以发光。
我七岁以前是个标准的留守儿童,被托付给爷爷奶奶带。我总和爷爷亲近一些,不单是因为奶奶凶一点,还是因为在小小的我眼里,爷爷是个大宝藏。爷爷当过兵,所以身子是极板直的,“站如松坐如钟”,用来描述他恰如其分。他的脾气是出奇的温和并具耐心的,脸上总是含着笑,我长到现在,爷爷从来没打、骂过我一次,就算是极度叛逆的时期,也没说过一句重话。事实上,他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小时候觉得爷爷是真的没脾气,后来才觉得,爷爷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除了违反道德与法律的事,他都不会生气。而我虽然顽皮,只有这一点,做得还算称人心。
爷爷会很多东西,比如,木工活。大约五六岁的时候被爷爷牵着手带到山上去,看他用锯子锯倒一棵树,我在旁边嚼一种树上的果子。名字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小拇指头大小,红红的,像豆子,入口很酸,有点涩。树倒了以后会锯去枝,主干也不会全要,只有中间一段会被爷爷扛在肩上背回家,其它的部分会被爷爷就近送给山边的人家当柴火。那时候冬天大家还会围在火炉旁一起取暖,聊天,扯家里长短。背回家的那一段会被放在高脚长凳上,爷爷会一脚踩住一端,另一端是锯子,每每这个时候爷爷就会让我走开点,而我总是一边吃木灰一边倚着门口看。爷爷的手肯定比慢羊羊灵活。我总是这样想。因为不一会儿木头就变成了一小块,然后会上面有了墨线,凿子锤子上去后,就有了人的形状。到完全成人要十来天的工夫,雕了纹路用砂纸磨过上了色涂了油以后才知道,雕的是菩萨。爷爷雕的菩萨会自己躲起来,没过几天就不见了,爷爷说它去保佑其它人家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保佑我们呢?”我问。
“我们家有啊。菩萨太多了,会打架的。”
爷爷有一间书房,那是全家最大的房间。有两一个柜子,一张大书桌,一张小桌子,还有一张床。爷爷的书房里有三样东西最具神秘色彩。第一个是算盘,黑色的,上面好多珠子。在爷爷拨算盘的时候是绝对不可以打扰他的,因为这是爷爷的工作。爷爷是村里的会计,他在这个岗位干了二十几年,哪怕后来退休也被返聘回去,直到现在还在工作。他也当过村长,但只有会计,他当得最惬意自如。爷爷拔算盘的时候面前常有很多册表,他总是边写边拨,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思索什么。我虽然小,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准是想村里哪家哪户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申低保。爷爷是最了解我们村情况的两人之一,另一个人是他的战友、二十多年来的好搭档,村书记爷爷。第二样是毛笔。爷爷经常拿着它练字,爷爷的毛笔字很漂亮,清秀,但是很有劲。我认字就是从爷爷写的毛笔字开始的。我只上了七天幼儿园就打道回府了,记得老师把我送回家时奶奶很是生气,爷爷救了我。其实不止幼儿园,我整个小学的知识大部分都是爷爷教的,毕竟我是个爱玩的学生。就这样我认了很多生字,记得爷爷有一回写了“高”字写了一半被村书记爷爷叫走了,我给他牵着,硬是要他告诉我那个字怎么写我才肯乖乖安静下来。毛笔写完的字都是湿的,我常拿手去摸,经常满脸满衣服都是黑的,这时候也要爷爷把我从奶奶那救下来。第三样是书,有《西游记》,《红楼梦》等四大名著,也有金庸的小说,还有家谱。每一本都又大又厚,我还是喜欢看我的注音童话读本。到了五六年级大概能读懂了,我就看完了书架上的《红楼梦》和《连城诀》。至于《西游记》《水浒传》,那时电视上总放,我就不想打开了。
爷爷既然一直在村里工作着,他就不可能不充当调解员。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有两件事。当时我们正在吃午饭,我记得当时我正在咬我最不想吃的猪肝,但是爷爷奶奶都说吃了有好处,我就苦嚼它。大门是敞开着的,和城里不同,村里人往往一起床就把大门打开,整个屋子都很通透,路过的乡邻走累了来坐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个奶奶一进我家门就放声大哭,在地上打起滚来。爷爷赶忙放下碗筷把她扶起来,一问才知道奶奶家儿子打她。爷爷劝慰了许久,最后拿了一把大笤帚给她,说是再打她就用笤帚打回去,他说的。后来爷爷去这个奶奶家跑了好多趟,最后那个打人的叔叔外出打工了。那个奶奶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爷爷还嘱咐邻居多看顾点,走的时候爷爷塞了两百块钱给那个奶奶,那时候我过年的压岁钱也只有一百。还有一次晚上九点多。爷爷给我讲了三个故事,我们都睡着了。突然有人猛敲我们家大门,爷爷和我被吵醒,他穿好衣服去开门,我也蹦下了床,是常和爷爷打牌的牛爷爷。牛爷爷一手的血,爷爷一看到就捂住了我的眼。牛爷爷儿子要离婚,他不同意,他儿子一急用菜刀砍他,砍中了前臂。爷爷一听就要出门,我死拉着他不让走,鼻涕泡都出来了,还是没拉住。那天爷爷啥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等了一会,我就被奶奶给带去睡觉了。不过后来牛爷爷还总是乐呵呵地来打牌。
这个点美羊羊正在发着光,特意点亮的;这个点爷爷肯定在睡觉,九点前肯定睡了。爷爷就像他送我的那只美羊羊,一直可以发光,哪怕越来越陈旧。而爷爷比美羊羊更幸运的是,他一直被需要,一直在发光。为账本,为算盘,为家里人,为村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