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有宝玉所作的几首即事诗,《春夜即事》、《夏夜即事》、《秋夜即事》和《冬夜即事》。
今天来赏析《冬夜即事》这首诗: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奴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
“锦罽(jì)鹴(shuāng)衾”:带有花纹的毛毯和鹴绒做成的被子
“罽”一般就是指“用毛做成的毡子一类的东西”、“鱼网”,“鹴”是“雁”的一种。
我认为“梅魂竹梦”可以理解成一种“互文”形式。
“互文”就是古诗文中的一种修辞方法,上下两句或一句话中的两个部分,看似各说两件事,实则可以理解成是互相呼应。
比如“烟笼寒水月笼沙”就可以理解成“烟雾和月光都笼罩着寒水也笼罩着沙”;“秦时明月汉时关”就可以理解成“秦汉时的明月和秦汉时的边关”。
所以在这里的“梅魂竹梦”不一定是指“梅花的魂魄和竹子的梦境”,也可以理解成是“梅花和竹子的魂魄和梦境”,当然放在句子里理解,可以翻译成“现在是三更,梅花和竹子的魂魄都已经入梦了”。
“三更”:古代将夜晚分为“五更”,其中“子时”为三更。
“锦罽鹴衾睡未成”可以理解成“即便盖着带有花纹的毛毯和鹴绒做成的被子也睡不着觉”。
冬天是一个寒冷的季节,按理说待在被窝里睡觉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更何况宝玉又有毯子又有鹴绒做成的被子,所以他床上和暖得很。
不过“梅魂竹梦”中的“梅”和“竹”可能是他想起了妙玉和黛玉。
因为妙玉的栊翠庵有梅花,黛玉的潇湘馆有竹子,所以有可能是他用“梅魂”和“竹梦”代指那两个姑娘。
他自己没有睡着觉,但他想想她们在这时候可能已经睡着了。
妙玉、宝玉、黛玉三个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对于“庄子”有些共同语言吧。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整个庭院里松树的影子底下只能见到一只鹤,满地只见梨花而不能听到黄莺的鸣叫。
如果说前半句由“梅花”和“竹子”联想到人身上的话,那么这个“鹤”和“莺”或许也是指的那些姐姐妹妹。
“鹤”可能是指“湘云”,因为在《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这一节中,黛玉和湘云联句时,湘云有一句“寒塘渡鹤影”。
这一句话也是因为正好有一只白鹤飞起,所以才给了她灵感。
而“莺”本身是指宝钗身边的丫鬟“莺儿”,但在这句话里可以说宝玉实际上想到的是宝钗。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便是说除黛玉以外,妙玉、湘云和宝钗在宝玉心里的地位都要高出其他姐姐妹妹一等。
但是再仔细读“梅魂竹梦已三更”、“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似乎隐隐之中预示着这几个女孩子的命运。
“梅竹”的魂魄已经入梦,预示着黛玉和妙玉一个“魂归离恨天”,一个被强盗抢走生死未卜。
“孤鹤”就像湘云年轻守寡,“梨花满地不闻莺”就像将来宝玉出家,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宝钗在家一个人守活寡。(“梨花”谐音也是“离花”,离别之花)
但古诗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中的“梨花”是用来比喻“冬雪”的。
古语有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既然即景就是所见,自然冬天的萧瑟之景不比春夏的活力。
当然,比起深秋来说,冬景更是深沉。
“女奴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这个“翠袖”可以说女子的“翠绿色的袖子”,也可以直接指代“女子”,比如那句“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红巾翠袖”都是在说“红粉佳人”)
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婢女虽然心有诗意但还是感觉寒冷,而公子我虽然穿着金貂皮的衣服,但还是觉得喝下去的酒(不足以抵御寒冷)”。
两句话可能都在讨论“冷”这个话题。
只不过婢女心中有诗意是精神世界上的抵抗寒冷,而宝玉穿着貂皮大衣是身体上的抵御寒冷。
看来还真是跟什么人在一起受到什么熏陶,甚至连黛玉的鹦鹉都会学她的诗,或许有的婢女也会因为主人的雅兴喜欢上诗吧。
比如香菱学诗,真的是相当刻苦的,而且功夫也不负有心人,她的“苦吟”精神也最终让她在梦中得了佳句。
如果到了香菱那种境界,不疯魔,不成活,或许早就忘了知冷知热。
但某种程度上,宝玉有貂皮大衣御寒,婢女只能靠那所谓的“诗意”,也是一种因为阶级层次不同,所以生活条件不同的对比。
也或许那个婢女“靠诗意御寒”的想法是宝玉自己牵强附会上去的,因为他自己喝了酒有了诗意,所以看谁都有诗意。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虽然冷),但我却很高兴我的侍从知道要试茶,将新存下的积雪扫起来及时用来煮茶。
喝茶前试茶是为了找到恰到好处的那个火候。
我觉得要更多了解一点关于“茶的文化”可以去读一读唐代著名茶学家陆羽的《茶经》。
关于“扫将新雪及时烹”,容易让人想到《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刘姥姥醉卧怡红院》中妙玉给宝钗、黛玉和宝玉吃的茶水是收的梅花上的雪埋在地下的。
梅花上的雪比隔年蠲的雨水轻淳多了。
所以宝玉用新雪煮茶也不足为奇了。
这一年春夏秋冬过去,宝玉的生活是惬意自在的。
只是不知,到底还有几个这样惬意的春夏秋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