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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地的屋子里,地火炉灰扑扑地张着大嘴,桌椅板凳全部挤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张脏兮兮的沙发,沙发上又披着脏兮兮的一块花布。木头的墙板上贴了一张崭新的风景秀丽的塑料纸画,旁边则挂着颜色各异的毛巾。窗户打得很开,钢筋镶嵌在窗户上下两边的缝隙里,生了些黄棕色的铁锈。总之,一切看起来拥挤,热闹,又互不相干。
姐姐带着两岁的儿子坐在椅子上,椅子很光滑,秃秃的跟上过油一般闪亮,小儿子横着坐在母亲的腿上,脸蛋儿的泪花儿还没完全擦干呢。天气很热,姐姐总是皱着眉头。
坐在对面的二哥和二嫂眼光垂落在桌上的饭菜中间,正伸手去夹煮烂的南瓜。时不时讨论一两句有的没的。眼光始终垂落着,不看任何人。可等抬起眼的时候,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刺穿一般。
南瓜和玉米在桌上看起来明晃晃的,碗筷叮叮作响。燕子摆好椅子等大家坐下来之后,有些忸怩地弯着腰,伸出左手,去够最角落的一大把筷子,她挤在桌子的另一角落,和筷子的位置构成一条直线。手再短一些便够不着了。燕子几乎都是沉默的,个儿不高,头发有些微微发黄,眼睛圆圆的,说话的时候喜欢注视对方的眼睛和神情,讨好似的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进行中的内容里。生怕错过一丁点的别人对她的热情。
拖鞋在燕子的脚上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放哪里。椅子已经没有空位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密密麻麻,越来越响。燕子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筷子在左手慌了神似的上下摇晃,好像这个时候有某种东西正逼迫着她必须做出下一个动作,好打破她内心的沉默,那种沉默力量巨大,像漩涡一样搅得她有些头昏脑涨。眼看着石头就要砸在鸡蛋上了,不得不戳一下手指免得蛋清蛋黄溅得到处都是。一想到那种极有可能破裂迸发出来的声音,燕子就无法忍受般地使劲努了努嘴唇。
燕子伸出右手去够米饭,满满当当的一碗。她的目光有些犹疑,眼神不敢去探寻桌上一共多少碗饭,也不敢在心里细数吃饭的人数有几个。她装作不知道似的却又坚信地认为肯定刚刚好。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她好像不被欢迎的胡思乱想。她的胸腔缓缓舒出一口气息,生怕被别人听见。
方方正正的桌子堆得满满当当,饭菜荤素搭配,看起来很合胃口。姨妈没有说话,二哥也沉默着,婶子在座位上站起来,原本的位置刚刚好够这一家人,除了燕子以外。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能压抑刚才短暂出现的那个想法。她不受欢迎,今天,在这里不受欢迎。
可是昨天婶子的热情几乎洋溢到漫出屋顶,大声小声的不间断地呼喊她的名字,招呼着各种饭菜。以至于她看到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温和而亲昵的。然而现在,直觉像毒针一样当着她的面仔仔细细地,挑衅式地不紧不慢地推进她的心脏,这难以忍受的可是又该死的,在意料之中的,被她故意藏匿起来的担心一下子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她快哭了,眼睛开始湿润,可是她又极力遏制住了,她把蔬菜清汤倒进碗里,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子脚边的位置,那个位置显得非常突兀,十分明显的多余的部分。她轻轻地坐下去,屁股只放在上面一点点,好像随时准备把它让给别人。
所有人都在饭桌上了,除了大儿子。这个家的老大,有个十岁大的儿子,被妻子抛弃的大儿子。性格温和,像一头耕地的牛一般温和和老实。寡言少语,他说话的时候和燕子一样会静静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耐心听人把话说完,再习惯性式地轻轻一笑,好像这样的笑是表示他已经认真听完了,下一步才开始要思索着回答你。光是看着他温和的眼神,交谈的人将很难去注意到他有些浮肿的脸庞和日渐稀疏的头发了。回答的人如果不能同他那样一般去倾听和回应,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罪过。
正当燕子在一旁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进行着复杂的内心疑虑的时候,婶子突然起身走出门外去喊大儿子吃饭。这一举动让燕子不禁后退了一步,她告诉自己她在妨碍婶子的活动空间。如果不是,那么婶子为什么没有提醒让她坐得离饭桌稍微近一点点,哪怕假装一下。可是燕子没有听到这样的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