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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信与不信
戏台上,一出惨剧已接近尾声。
唱帝王无情,看那水袖丹衣,举止高贵,姿态优雅的妃子,端起酒盏,凄然一笑。
再唱当年,战功赫赫的将军归来,她作诗赞誉,却被人诬陷与将军私通,可怜将军满门抄斩,而她,一盏毒酒了却残生。
妃子唱罢,悠悠转身,留一个凌然的背影,然后举杯一饮而尽,身体颓然倒地。
此刻,台下寂静无声,众多目光还不曾在倒地的妃子身上移开,只见幕布缓缓降落,戏已然唱罢,却听有人哀泣长叹。
楼上一间雅座,灯光暗淡处,独自坐着一袭素白衣衫的女子,一场戏看罢,女子只觉眼中酸涩,心也痛得厉害,脑中满是妃子倒地的一幕,她忙起身出了雅间,素衣翻飞,身影飘然而去。
而一人正站在走廊深处,他依旧水袖丹衣,眼神幽幽望向素衣女子,同戏台上那般凄然一笑,声音如水温柔:“萋萋,我演得好吗?”
独眼点了点头,抬眼二人四目相望,却见他眼中已有莹莹泪光,昏暗中,他望着她,久久不曾移步。
独眼心中一紧,率先抬步走向他,温柔握住他垂在身侧的一双手,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而独眼还从未这般主动握过男子的手,掌心不由微微用力,抬眸问他:“梅娘娘不会死是吗?”
却见,一行清泪自他眸中滑落,他长叹一声,“梅娘娘的确未死,一个刘姓太医救了她。”
“那后来呢?”
“后来,她精神不太好,时常坐在桃林里,整日发呆,刘太医拿来她最喜欢的诗册,她却把诗册撕得粉碎。她说,她只想要一把剑,自那以后,那片桃林就遭了殃,她没日没夜疯狂练剑,连桃花都被她斩尽无一幸免。她说,她放下笔,拿起剑,自此斩尽情丝,宁可一人孤老,也不与人情爱。”
独眼仔细听着,望着戏梦眼神一时怔怔,却默然松开了他一双手,垂眸良久,才道:“她是不是准备复仇了?”
“就凭她自己,谈何容易?她出身范阳卢氏,卢氏被贬之后,她便去了苗疆寻找卢氏亲族,在苗疆诞下一个婴儿,那婴儿因为那杯毒酒的缘故,一生下来就性命垂危,而且一双眼睛极其畏光!”
独眼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她垂着眸,戏梦便瞧着她低垂的眉眼,而眼中已经有了温柔的笑意,却听独眼声音冷然,“所以,丁剑生将我当成了那个婴儿,才下令通缉我!”
戏梦拉过她紧握的双拳,抵到自己心脏的位置,“只怪那丁剑生太蠢,还不清楚当年的婴儿是男是女,就贸然抓人!”
而此时,一个身影抱着琵琶出现在走廊尽头,那女子抬头见了二人,表情略显惊讶,眼神却沉沉落到独眼身上。
独眼忙抽回手,站在戏梦身侧,而那女子已轻步朝二人走来。
“戏梦,今天的戏很动人,台下好多人都落泪了呢?”女子娇声道。
戏梦淡然一笑,“那就连唱三天,而且戏票全免!”
女子应了声:“是!”又抬眼看向独眼:“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以前从没见过你!”
戏梦眼中清波微漾,不由勾起唇角,“她叫萋萋,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独眼脸一红,微微蹙眉,“我其实,其实是来看戏的!”
而那女子却脸色惨白,勉强一笑,“我叫漫蝶,是戏梦的乐师,萋萋姑娘,幸会了!”
“你去忙吧!我和萋萋还有话要说!”戏梦已经下了逐客令。
漫蝶欠身离去,戏梦拉着独眼站在栏杆处,台下境况尽收眼底,只见一张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黑袍人,黑袍人整张脸隐在兜帽里,看不清面容。
而恰在此时,黑袍人突然抬头,正朝独眼这边看来,独眼忙拉着戏梦向后闪身,她心下一惊,分明看到一张修罗面具。
“你怕他?”戏梦问。
独眼摇了摇头,“不,我又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说完,她拉着戏梦快速进了卧房,然后关上门,才暗暗松了口气。
戏梦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给她,眸光灼灼,“还说不认识,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
独眼将茶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心虚道,“我确实认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是觉得他们很像!所以我们才要远离他。”
“哦?是什么样的魔头,他又杀了些什么人?让你这般厌恶他?”戏梦抬眸道。
独眼本不想多说,却见戏梦正眼神咄咄盯着自己,她又给自己蓄了杯茶,轻轻嘬了口,才低声道,“我不厌恶他,他有他的苦衷吧!”
戏梦勾唇一笑,挨着她坐下,继续问:“这么说,你们是朋友了?”
“不算是!”
戏梦眸色微暗,“难道你不想和他做朋友?”
独眼淡淡一笑,“戏梦,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有你这个朋友,我已经无所求了,我饿了,可以吃饭了吗?”
戏梦宠溺一笑,“好,吃饭!”
夜幕降临,屋子里燃起几盏红烛,圆桌上摆着两盘三鲜馅饺子,搭配几碟小菜,再加一壶桂花酿。
戏梦先帮独眼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满,笑道:“我除了唱戏,还喜欢酿酒,你尝一尝,很好喝!”
独眼却有些迟疑,“我,从来不喝酒!”
戏梦很意外,“为何?”
“因为会失去理智!”
戏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萋萋,在我面前,我倒希望你做最真实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需端着!”
而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什么事?”戏梦问。
“主子,漫蝶姑娘不慎摔了腿,您要不要去看看?”
戏梦放下酒杯,“让她好生疗养,我明日再去看她!”
“还有一个黑袍人,一直坐在楼下不肯走!要不要……”
“那就由他坐着!”戏梦道。
“是!”
见独眼眸色微沉,戏梦夹起一个饺子,放到独眼面前的碟子里,勾唇道:“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独眼便拿起筷子,夹起饺子蘸了蘸醋,然后整个吞进嘴里,却有点心不在焉。
耳边,却听戏梦笑意盈盈道,“我也要吃!”
独眼睨了他一眼,用下巴指着他面前的一盘饺子,示意他:“吃呀!”
“你喂我好不好?”他笑道。
独眼一怔,但随即夹起一个饺子便往他嘴里塞,戏梦对那饺子吹了口气,却道:“我也要蘸醋!”
独眼便夹着饺子蘸了蘸醋,他这才整个吞进嘴里咀嚼,眼神饶有兴味望着独眼,唇角漾起满意的笑。
“那黑袍人是来找我的,我下去会会他!”独眼突然道。
戏梦咽下嘴里的饺子,又给自己斟了杯桂花酿,挑了挑眉,“好,你去吧!”
独眼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只见戏梦悠闲握着酒杯,对杯子里的桂花酿浅斟慢酌。
他一抬眼,对独眼勾唇一笑,而独眼并不想戏梦与那黑袍有任何交集,于是柔声嘱咐:“戏梦,你在这里等我!”。
“好!”戏梦答得干脆。
独眼心里安定了些,开门走了出去。
戏早已唱罢,宾客也已散场,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一人灯下独坐,他面前摆着一壶茶,一个茶杯,一碟桂花糕。
“你终于露面了!”那人端起茶杯,慢饮一口。
“你是谁?”独眼冷声问。
“如果你不清楚我是谁,又怎会出现在我面前?”黑袍人反问。
独眼冷然一笑,“你扮成这样,就是为了引我露面,昨晚,难道是你派人跟踪我?”
“若非如此,我又怎知你与那吹笛人本是旧相识?”
“你想怎样?柳无意!”独眼冷声道。
柳无意摘下脸上的修罗面具,抬眸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独眼白了柳无意一眼,“你一开口就暴露了,而且,我能闻到你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只怕你根本就没想瞒我吧!”
柳无意勾唇一笑,“聪明,那你再想想,我为何来找你?”
“你不会也想拿我邀功领赏吧?”
“我又不缺钱,无需把你卖了换银子,不过,今晚你须跟我走。”
独眼冷哼,柳无意站起身来,用那对剑眉星眼直直盯着独眼,他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安排你出城,自此以后,远离江湖纷争!”
“你派人跟踪我,现在却要帮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活着,你可以相信我吗?丁剑生并非等闲之辈,总有办法逼你现身,而你一旦落入这些人手中,必死无疑,再者,这戏楼并非久留之地,你也不想连累那个唱戏的吧!”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独眼走进门,抬眼只见戏梦依然坐在桌前,他又饮了一杯桂花酿,抬眸,笑问:“要走了吗?”
“我确实该走了!”独眼沉声道。
戏梦清冷一笑,“你就那么相信他?”
“信与不信,我都该走了!”
马车一路飞驰,车厢里灯光忽明忽暗,坐在角落里的女子,一袭素衣,发丝半挽,面上浮一抹白纱,眸光清澈无波。
柳无意望着这样的她,勾着唇角:“不戴眼罩,不着青衣的你,素雅出尘,可惜这样的女子却出自鬼楼!”
独眼心事重重,没有理他,却听柳无意继续道,“现在人人皆知鬼楼与梅娘娘复仇有关,人人都在探听那个婴儿的下落,丁剑生派人去望月谷查了你的底细,你是三年前才入住望月谷,即便他们没有查到你到底从何而来,却怀疑你就是当年那个婴儿!只有我清楚,你并不是那个婴儿,因为你的毒,虽然也是寒毒,却并非先天而至,你是被人下毒!”
“可是你却怀疑我与鬼楼有关?”独眼冷道。
柳无意淡淡一笑,“不是怀疑,是笃定,你就是鬼楼之人,而那个戴面具的吹笛人才是梅娘娘当年诞下的婴儿!”
独眼抬眸,眼神冷冷看着柳无意,“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臆测,我不敢苟同!”
“也许,连你自己都未真正了解鬼楼,更不了解那吹笛人,我也只是好奇,像你这样淡漠的女子,与那吹笛人到底有几分交情?”
独眼冷笑,“这么说,你将我从戏楼接出来,别有目的!”
她话音未落,车窗外,一阵笛声悠悠传来,马车已然停了下来。
“他果然来了!”柳无意道。
“你利用我对付他?”
“不,如果他不来,你已经出城了!”柳无意说着起身出了车厢,独眼紧跟其后。
只见马车已经驶到城门前,而那吹笛人一袭黑袍,正立在城楼之上,他手持玉笛,笛声自他唇间悠悠而起,依旧是那首熟悉的故梦。
独眼发现,城楼下埋伏着几对人马,他们手持弓箭,已经暗自摆好架势。
“不要看他的眼睛!”柳无意高声吩咐,耳边却听一人阴恻恻道:
“柳无意,今日你若敢伤他,我一定杀了你!”
柳无意侧头看向独眼,笑道,“好歹我也有恩与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而且我还能为你作证,证明你并非当年那个婴儿,难道你不想要自由,不想真正地脱离鬼楼?”
“那是我的事,今日,我不想他因我而死,更不甘心被你利用,得罪了!”独眼闪身来到柳无意身后,一手扣住他脖颈,“放他走,不然我拧断你的脖子!”
柳无意却眉头一扬,高声道:“放箭!”
“你?”
柳无意勾着唇角,“你身上根本没有一丝杀气!”
而独眼眼睁睁看着无数箭矢朝城楼上的黑袍人射去,只见那黑袍人身形转动,如陀螺般盘地而起,无数箭矢随他身形转动,眨眼化为碎屑,散落而下。
“好强的内力!”柳无意冷道。
而此刻,独眼正赤手空拳与门前守卫打成一团,她下手狠厉,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单膝跪在柳无意身前,急道:“大人,您吩咐我等不许拔剑,但那女子武功不低,我等快招架不住,那女子怕是要闯上城楼了!”
柳无意白了那人一眼,厉声道,“拦住她,不然拿你是问!”
“是!”那人映着头皮走了。
独眼心急如焚,出手越来越快,奈何对方人多,而身后的城墙太高,怕是无法直接跃上,而眼前的几个人虽被自己打得倒地哀嚎,却又不顾性命般冲上来,丝毫没有退势。
然而此刻,一道白锻自城楼倾斜而下,独眼抬头,只见白缎另一头正握在那黑袍人手中。
独眼心中一喜,抓住白绫几个腾跃,顺利登上了城楼。
只是,还来不及喘口气,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黑袍揽在怀中。
箭矢再次密集而来,二人一黑一白,犹如一体,身体紧贴地面,飞旋快如闪电,那箭矢刹那全部收在黑袍袖间。
独眼握住那些箭矢,甩手全部回击而去,只是并非箭头,而是用箭尾击出,只听一阵人仰马翻,扑通落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