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完美与圆满,是人的本性:姣好的容貌,富庶的家世,显赫的声名,浪漫的爱情,幸福的婚姻……天下熙熙,我们每天汲汲营营追逐着这些目标,时而得到,时而失去,更多的却是思而不得。隐形的压力促成了一些鸡汤文的爆红,很多人开始追捧一种观念——“人要学会接受人生的不完美”,可是,你看,这“接受”二字,就算被隐藏得再好,还是藏不住背后那种浓厚的无奈意味。
可是民国的一位女子,却在年纪非常轻的时候,就参透了许多人沉浮半生却仍捉摸不透、难思难解的挣扎。
我对林徽因的欣赏不是来源于她那首人间四月天,那时代才女太多,她不算最有才气的一个,也不是来源于她和徐志摩、梁思成的情爱纠葛,才子佳人的故事被演说得近于泛滥。真正让我意识到林徽因过人之处的,是她下面这段话:人生总在祈求圆满,觉得好茶需要配好壶,好花需要配好瓶,而佳人自当配才子,却不知缺憾是一种美丽,太过精致,太过完美,反而要惊心度日。
这样一个女子,几乎拥有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殷实的家庭,良好的教育,清丽的容貌,络绎不绝且个个才华绝伦的追求者,体贴温柔的丈夫还有一世蜚然的名声。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然而,这位几乎拥有了“完美”人生的女性,却秉持着一种追求残缺的人生态度。人因为历练而被迫向人生的不完满低头是一回事,人主动追求,主动欣赏残缺,却是另一回事。当她从容说出,“缺憾是一种美丽”的时候,实际上她已经不可超越了。民国数十年的传奇女性里,艳胜桃李者有之,才冠古今者有之,但是要论起最冷静旷远的人生态度,却鲜有人可以和林徽因比肩,她活的太明白,这个女人,旁人看起来那么年轻、柔弱而娇小,可无人看出她的内心住着的是一位强大、理性、睿智的老者,所以你能明白,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坦坦荡荡地欣赏徐志摩,却又也能从从容容地拒绝与他携手一生,即使徐志摩牺牲张幼仪,斩断自己的前半生。
“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这一点,徐志摩用了一生的时间却恐怕也没有真正想明白,所以他又带着浪漫的幻想,迎娶了陆小曼,结局的心碎,大家都已知道了。
不久前,有朋友问我,“你认为张爱玲对爱情和人生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不敢妄下评论,不过我认可的是,她的文字是冷艳的——触心的冷,带血的艳。可是,我觉得张爱玲的淡漠冷艳,并非生来的天性,而是被其一生境遇无奈塑造的,她的骨子里其实有着燃烧的热情,只是无处释放,只能幻化成世情看破的犀利眼眸。
林徽因,恰恰不同,尽管她总是在谈论温暖,尽管她说“你是爱,是暖,是人间的四月天”,可是她的骨子里是“清冷”的,并非贬义,而是说她对他人给予的爱和温暖没有依赖性,她骨子里透出的是一种自信和独立——爱于她,是锦上添花,而非生命的唯一意义。世间温暖时,就笑靥如花,世间冰冷时,就暗香幽放。
她曾经对中西诗歌有一段精妙的评价,虽说是言文化,却亦可瞥见其品性。“西洋诗,恋爱总站在前头,或是“忘掉”,或是“记起”,月是为爱,花也是为爱,只使全是真情,也未尝不太腻味。就以两边好的来讲。拿他们的月光同我们的月色比,似乎是月色滋味深长得多。花更不用说了;我们的花“不是预备采下缀成花球,或花冠献给恋人的”,却是一树一树绰约的,个性的,自己立在情人的地位上接受恋歌的。”别人可以爱到无我,她却一刻也不能丧失自我。甜腻却无我的圆满,抵不过残缺却自有坚持的孑然。
所以说,真正使林徽因成为如此生动明媚的传奇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徐志摩和梁思成。林徽因,真正出众的,是她作为一个“人”的眼界,而非作为一个“女人”的眼界。
停下无谓的“绿茶”攻击吧,这个人的胸怀,配得上她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