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叔个子高高瘦瘦的,犹如农田里挑水用的扁担似的,后来人们便习惯性的称呼他扁担叔。
扁担叔人老实本分,话也不多。经常看他一个人在田地里默默的忙碌着,一年四季一刻也不停着,或者给芽苗儿施施肥,又或者是给田地里除除草。他的田地种出来的庄稼总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春播,夏种,秋收,冬天也不闲着。人们问他时,他总是带着一贯的笑容说“莫不要糟蹋了地呢”
扁担叔种的西瓜也是一等一的甜,每年夏天待到西瓜成熟了,他便要拉一车的西瓜到城里贩卖去。
今年也一样,他看着地里的西瓜一个个鼓着圆滚滚的绿肚皮,像是一个个吃饱了的似的躺在瓜地里,便高兴的合不拢嘴呢。它们一个个从小小的瓜蛋儿被他精心照料着,一直看着长大的呢,自然有感情了的。他俯身蹲下去,用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西瓜,发出清脆的响声。“嘿嘿,熟了”,他喜滋滋的坐在西瓜地里,两只大手撑着地面,仰头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享受着这一收获的喜悦。他黝黑的皮肤上面又多了几道皱纹,两鬓青丝里藏不住的白发正蠢蠢欲动向外攀爬。夏日的微风轻轻拂过他单薄的衣衫,撩起那岁月搓洗留下的灰白的颜色。
第二天他盛满一车的西瓜开往城市。他开着拖拉机的声音在马路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与城市的汽车格格不入。城市四通八达的道路,他陌生而畏怯,他习惯了田间地头的小路,习惯了一眼看到边的庄稼地,他望着那些高楼大厦总感觉不寒而栗,一想起里面住的密密麻麻的人,他总感觉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他一向自由惯了的人,就连城市里的呼吸都没有那么舒畅了。
但是没有办法,每年为了卖西瓜他也不得不跑到城里来。扁担叔每年都会选同一个城市里同一个地点贩卖。由于他的瓜甜,几年下来附近的居民有的也都认识他了,还给他招揽生意,他的瓜不愁卖不掉。更重要一点是,只有这个地方他还熟悉一点,不至于跑到其他地方找不上回家的路了。
他把拖拉机停靠在马路边,拿出电子秤。把在家里用女儿上学时的铅笔写好的价格牌挂在车扶手上。一切就绪,就等待着客户了。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对夫妻来到他的摊前,只见他们用手拍了拍西瓜,又问了问价格,然后又挑选了一个极为满意的付完钱带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两波人,有一波好像还是去年就认识的,笑着聊了一会才挑选了两个西瓜,临走时扁担叔从那人给的零钱里抽取一两张欲要塞给他,那人推推搡搡的离开了。
今年的西瓜不如去年好卖,眼看也要天黑了才卖了不到一半的西瓜,看来又要露宿一晚了。虽说夏天睡在外面倒也无妨,夜里灯火通明的也不怕什么。扁担叔从夜市摆摊那里买了一份面条,狼吞虎咽的吃着,从早上到现在十几个小时就吃了这一碗面条。他吃完用手擦了一下被风吹的干枯起皮的嘴唇。到了后半夜马路上已经渐渐没有了人影。扁担叔抱着身体蜷缩在拖拉机旁的角落里正打着鼾声。一只蚊子嗡嗡的飞往他的脸颊停留,只听“啪”的一声他挥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脸上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一丝丝丝细雨。下雨后的街道人更少了,买西瓜的也不多。终于快要到傍晚的时候,西瓜全部卖完了。正当扁担叔准备回家的时候,却正巧碰上了自己的妹妹,这个嫁到城市里的大妹妹。
这些天扁担叔总是留心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就怕被这个也将要年近半百的妹子看到,所以才选了离她家远一点的小区,不料才准备离开却被她看到自己了。拗不过妹子的寒暄,扁担叔最终还是踏上了妹子的家。
一进她家里,那擦的亮闪闪的地板晃了一下眼,扁担叔拖着一双沾满淤泥的黄球鞋正踌躇间,妹子已经拿了一双拖鞋放在他跟前,他拘谨地笑一下换了鞋。刚踏进去便觉得压抑的心情涌上心头。倒不是觉得屋子小,只是这四周钢筋混凝土的逼迫感,他总不适应。
他的妹妹有一个独生儿子,也有十八九岁了,他的母亲招呼他喊舅舅,他只“哦”了一声便进到自己的卧室,除了吃饭那会儿露面全程没有见他出来过。他的妹夫也是在刚下班回来和他寒暄了几句,后面也基本说不上来几句了。有时候他在想,他怕的何止是这冰冷的钢筋铁柱,还有这总感觉捂不热的人心呐。所以他打心眼里怕来这啊。
吃完饭后,扁担叔知道也是时候提离开了,现在天色也渐渐黑了,不能再耽搁了,还得开着他的拖拉机回他亲爱的家乡呢。此刻看来他更觉得还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庄稼地里更让他觉着亲切的很呢。
妹子听他说要走的话,面上犹疑了一下然后说“哥你今晚留在家里吧,天黑了明儿再回去呢”,说罢拿眼神瞟了一眼坐在软垫子上的妹夫一眼。妹夫楞了一下然后陪笑着说“是了是了,哥好不容易来一趟”,然而脸上极不愿意的表情流露在眼底。
扁担哥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仍然决定当晚就走,他心里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自己的地盘里,回到他热爱的农田间。
回去的路上,他加快了车档,拖拉机发出的声音更响亮了,它那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雾狂傲不羁的喷散在四周的黑色里。扁担叔也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消失在夜幕里。
我可以想像到在那广阔的田间地头里,扁担叔扛着锄头走在绿茵铺成的地毯上,用他那浑厚的嗓音唱着他那一代人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