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六年前,毛利从我家出发去了西藏,紧接着从西藏去尼泊尔,从尼泊尔去印度,从印度去了非洲大草原。
一个人旅行的艺术,我从未掌握。
所以旅行一次就遇到真爱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毛利在印度遇见了后来的老公,萍水相逢,两人腻歪久了就对对方顺眼,继而便快速地决定把人生大事解决掉,如今她的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我并不觉得这件事特别浪漫,倒是觉得旅行中人会变得轻信,变得草率。虽然找个人结婚说到头也无非是那么回事,盲目和运气是这里面最主要的因素。
我喜欢旅行,但是对于目的地却总是敬而远之。我从不想去了解一个我还没去的地方,一方面是心理上的遥远,一方面是害怕对它的期待与日俱增,最后带来的是不可避免的失落。
在我去过的几个有限的国家和地区,我总是事到临头才草草准备行程,看看要去哪些地方,要不是时间的紧迫,我会一直延宕这种事先调查,我甚至觉得随着行期的临近,那个地方越来越遥不可及,我无法想象身处其中,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一道微积分题,有无限分解下去的可能。
从心底里,我害怕离开家,我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出关的检验口,和飞机起飞的轰鸣。如果机器猫真的存在就好了,只要启动任意门,就可以跨入另一个地域,而不必忍受漫长的旅途,担忧,困顿的心情。
有好几次都是这样,在出门的时候我丝毫提不起劲,没有喜悦,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考验,一场大考,我的生物神经紧张,害怕延误航班,害怕漏掉某个重要的证件,害怕由于种种原因自己会被滞留在某个地方。尽管知道这种担忧多半是庸人自扰,可是还是会被弄得胃口全无。
记得初到新加坡的时候,我整个人也都是木木然的。直到朋友来接我,带我坐轻轨到了她家附近,下得地面来,抬头望到蔚蓝无边的天空,和高耸的热带树木,我才一下子快乐起来。哦,真的到了,真的可以把家抛在很远的地方。
这种感觉又是无比真实的,自由自在。
旅行就像一次次触不可及的梦境,正如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我从一个地洞里钻出来,就来到了非洲。依然是一种惊讶,居然就到非洲了!可是紧接着的感觉却是:哦,非洲也不过是这样,是城市、沙漠、植物所组成的。尽管景色不同,可是我仍然脚踏大地,并没有倒过个个儿来。
也许我去的地方还是太少了吧,旅行的惊奇和日常性是错乱的,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个地方住下来,把它当成家?为什么不能从此试着说另一种语言,学会另一种交通规则?想到上班族日复一日在某个点和另一个点中间来回摆荡,会怀疑这样的生活是一种耍人的把戏,是人类发明出来捉弄好人的恶作剧。
这也是为什么上班族热爱旅行,因为他们有假期,有钱,有迫切的心情,这就像是游戏中间的奖励环节,一个bonus。要不是有旅行,很多人简直无法忍受他们的生活。
至于我,我也需要旅行的拯救,因为家是一种需要定期逃离的所在。可是出发前我又开始紧张了,我讨厌独自旅行,很多人说那样乐趣多多,可以认识许多人,可以期待艳遇,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我内心还是充满不安全感,倒不是害怕有什么危险,而是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一个人旅行意味着要走出舒适区,自己做攻略,handle所有的事,碰到语言不通,更是孤立无援。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皮发麻。
唯一一次一个人去了北京,头两天几乎后悔死。在青旅遇到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更是让我倒足胃口。
我不能期待旅行,一有期待就有了担忧。只有到了最后出发的前夜,才有了“豁出去”的心,不管不顾,就像大考,该来的总会来的,更何况——我可是要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