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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丫,二丫!”
你又在宿舍楼下大叫我的小名。虽然我不讨厌你叫我小名,反而还有点小小的期待,但是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场合这样大叫我的小名?你听,整栋宿舍楼都在笑。
我下楼来,你就那样倚在路旁的法国梧桐上,一脸浅浅暖暖的笑。
“爸又寄东西来了,这是给你的。”
你递给我一个和上次一样的小包裹,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零食。爸总拿我当小孩子。
“拜托,下次能不能不要大声叫我的小名。”
“我小声叫你又听不到。”
算了。警告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下次你还是会在楼下大叫着我的小名,然后带着一脸不经意的笑,随意地倚在宿舍门口的法国梧桐上。
“去吃饭吧,食堂开饭了。”
去食堂排队打饭,我总是站在你后面,你的燕尾太长了,该去剪发了,你的头发油油的肯定又是好些天没洗头了,你不知道自己从小就脑油多啊。
“你衣服领子又脏了,待会回去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你又把肉挑给我,学校食堂就这点油水,你还挑给了我,从小到大你都宠着我。可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啦。爸寄来的零食你也都拿给了我。
“马上要高考了,你不吃好点怎么行啊。对了,想好要考哪里了吗?”
我好不容易才进了你所在的高中,你又要走了。
“唉,那所大学我可考不上。”
虽然知道你大概的目标,但听到你亲口说出来,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凉凉的。我盘算着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得如何努力。想来想去都只有绝望。
你如愿以偿地进了你所希望的大学。剩下我一个人,在没有你的中学里,痛苦地啃着书本。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想到目标就绝望。我经常半夜里给你打电话,听到你瞌睡的声音就向你抱怨我这个时刻还得温习功课的苦状。你总是在电话中睡着,我听到你那头没了声音也闭了嘴,等听到了你微弱的鼾声再轻轻挂断电话。第二天一早你打电话过来,用刚睡醒的声音向我道歉。
“韩晓水,你的包裹。”
如今校园里再没人大叫我的小名。爸还在把我当小孩子,定期寄着零食。
一年以后,我果然没有考进你所在的大学,虽然预料之中,但还是大哭了一场。你特意赶了回来抱着哭个不停的我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你不知道,在你怀里我才要哭个畅快。
和那个时候一样。
十三岁,初潮来了,我吓得大哭,扑到你的怀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你也吓得不知所措却还要不停地安慰我。后来妈听到我的哭声,才终于把我们分开。
还好我们还在同一座城市。
第一次去你的学校找你,没有事前通知你,我想看你惊讶的表情。可是你的学校实在太大了,我转来转去就迷了路,虽然好几次向人问了路,还是没有找到。最后是你先发现了焦急无奈的我,把我领了过去。
你还是那个样子,头发油油的,衣服领子灰灰的。肯定又攒下了很多脏衣服。
我去你宿舍帮你洗衣服,你的那帮室友都在。
“王欣,你女朋友啊,介绍一下。”
“不是。这是我妹。”
我赶紧插上,“你好,我叫韩晓水。”然后看到你的那帮室友暧昧地笑,我很快地冲你做个鬼脸。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向你的室友们解释我们的关系的。
十二岁那年我和我妈走进你的家里,你就成了我哥,但我从来没有叫过你哥。你阳光一样的笑容,还有你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就叫我“二丫”的淘气,都让我很着迷。我是个孤僻的女孩子。自从爸离开我和妈时我就变得孤僻,不说话也不交朋友,后来学也不去上,跟一帮混混学会了抽烟,成天泡在游戏厅里。遇到你时我正溺在人生的泥潭里,是你把我捞了上来。你给我讲你小时候的恶作剧,还给我讲你逝去的妈妈的各种好。我愿意跟你搭话是因为你说我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你总是叫我二丫,可我只叫你王欣。
爸很疼我,我看得出来他是在刻意宠着我,宠得你有些嫉妒。但爸不太敢接近我,你就成了我们的中间人,爸给我礼物都是由你转交。人说女儿是要宠的,可我的家里爸妈只知道吵架。现在我来到了你的家里,分走了原本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宠爱,可是你却又把你的那份再分给了我。我从来都没体会过原来和家人相处还可以这么幸福。当然,我还是不肯叫你哥。
十八岁生日。我知道你喜欢红色,特意去商业街的高档专卖店,买了一套红色的内衣。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看到,却还是特意洗了澡化了淡妆,等你来给我过生日。
所有的朋友都到了,只有你没有来。
我过了一个索然无味却是只能有一次的十八岁生日。
你虽然没有告诉我,可我还是知道了,那天你陪女朋友去了医院。第二天我去找你,你不在,彭超,那个帅气的和你一个寝室的男生,告诉了我。
我决定一生都不理你了。
但,很没出息,仅仅过了三天我就又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忙着向我道歉,送上迟到的生日礼物。
我的记忆里你总是在道歉。我有点恨你,我希望你能对我强硬一点亲密一点,而不要总像个大哥哥,随时照顾着撒娇的小妹妹。我们只不过相差一岁而已。
我成了彭超的女朋友,因为我想更接近你。彭超的性格软绵绵的,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拉着他和你们一块逛街爬山吃大排档。
我是嫉妒她,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苏冰是个不错的女孩,你们在一起很相配。我常常甩开彭超挤在你们中间,挑衅似的炫耀着只有我才知道的你的过去。苏冰像容忍任性的小妹妹那样微笑着,看到那笑我就很丧气。
彭超却越来越烦人,他总是拎不清自己的处境,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送上不合时宜的小礼物,我只是想知道有关你的消息,而他却总是在数点着自己。和他说分手,没有一点的犹豫,至始至终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秋日的早晨,很早,我还在做着春梦,你就在了楼下喊我。
“二丫,二丫!”
永远不变的腔调。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没梳洗就跑下楼来。早晨刚出生的阳光洒在你身上,你的脚下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你就在这片金黄中向我伸出手来。
“走,去吃早饭。”
一大早跑来,就是为了这个?我嘴里在抱怨,心里却很高兴。
“我们分手了。”吃着灌汤包,你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着实被惊了一吓,汤包的汁烫了我的嘴,感觉要起泡了。
“为什么?”
“她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女孩。反正就是和心中所想不一样。刚开始在一起还没感觉到,但渐渐就开始不协调,后来差距越来越大,终于无法弥补。只好分手了。”
“那你心中所想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呢?”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自由奔放,能让人联想到光。”
那是什么样的女孩啊。
有点遗憾,但你和苏冰的分手我还是很有点高兴的。只是,后来我会和苏冰成为好朋友,一起聊着你,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我又可以去你的宿舍为你洗衣服了。
我已经习惯了你不断地换女朋友。有时候我希望你赶快找到那个光一样的女孩,有时候又希望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你能找到还是找不到了。
我的生活没有变化,催你洗头,催你剪发,为你洗衣服。男朋友也交了一个,没多久还是分手了,在他身上我闻不到你的味道。能经常见到你,被你当着全校的面叫“二丫”,一个人也很好。
大学里你依然优秀,还未毕业就被你所期望的公司提前录用了。
去公司报道的时候,你把你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坏笑着对我说,如果用不到就打包寄回家。王欣,你个无赖。
我也该考虑毕业以后的去处了。去你的公司是白日做梦,只有考虑去你所在的城市了。
这一年里你是怎么过的呢。没人催你洗头,没人催你剪发,也没人为你洗衣服了,你是怎么生活的呢?
这一年里我完成了毕业论文,然后就是无止境地投简历,面试,要么被拒要么杳无消息。越是想着你,越是绝望。
索性,直接跑到了你的城市里来,却是不敢见你。硬着头皮闯进一家家公司里去,自然都被生硬而干脆地拒绝了。终于,我自暴自弃了,决定去找你。却在路上遇到了苏冰。
苏冰在这座城市的一家销售公司,那天正好在拜访完客户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脸沮丧魂不守舍的我。
苏冰推荐我到她们的公司里来。本来她和另一位同学合租了一套房,但那同学前不久离开了,去了别的城市。我就搬了进来。
打理好了身边的一切,整理好了心情,我才决定去见你。
没有意外,你的身边又有了女人。
出乎意外,你光洁精神,清爽的短发,笔挺的西装,打了好看的领带,配着洁白的衬衫。
见到如此的你,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居然脸红了,好在你喊了我一声“二丫”,摁住了我砰砰跳个不停的心。你身边的女人,成熟高傲,她盯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舒服,只匆匆吃了饭我就立即告辞了。之前想好的要对你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就是我们又在一个城市里了这个消息也忘了告诉你。
晚上给你打电话,才告知了你我在这个城市住了下来。
我没有提苏冰。
2
面试时主考官老往我领口里瞄,虽然很讨厌,但我还是认真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
主考官早已人过中年,头发明显染过,黑得很不自然,瘦弱的躯干却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即便穿了宽松的西装也能一眼看出来。我想他也应该在为这么个肚子苦恼着吧。
回来将面试的情形讲给苏冰听,苏冰说那人是人力资源部的经理,绰号就叫“啤酒肚”,人还不错,就是有点色,以后要小心点。我伸了伸舌头。
我通过了,被分在苏冰一个组。
打电话告诉你这个消息,约你出来吃饭。总是你请我,这次换我请你了。
去了闹市的一家西餐厅。第一次吃西餐,有点紧张,去之前特地查的刀叉的使用手临了还是弄错了。你笑着纠正我的错误。我有点气愤,直接用叉子叉了整张牛排往嘴里送,你又是忙着道歉。见我不搭你,就讲公司里的笑话逗我,我实在忍不住了,噗嗤就笑了。我给你讲我各种碰壁的经历,讲到了最后一次面试,主考官老盯着我的胸部。讲着讲着,我意识到了,立即停了下来,但已经晚了,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头都不敢抬起来。就听到你在对面坏坏地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
我想问你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但张了好几次嘴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你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说了句:
“我们分手了。”
意料之中。
“要不要我去给你洗衣服啊?”
“我可没钱请你这位大小姐!”
我去给你洗衣服,只洗了两次,就被另一个女孩取代了。
苏冰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她也算是位美人了,却成天只是穿着套装,除了套装,柜子里就没几件衣服,又很少化妆,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生为女人。女人就应该打扮得精致一点,穿最漂亮的衣服。哪像她,素面朝天,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看书听音乐。我就拉了她一起逛街买衣服。我们转遍了商业街的各种女装店,试穿了所有觉得漂亮的衣服,两人都买了一大堆。然而,回来后她依然除了套装还是穿之前那几件普通得要命的衣服,新衣服全部晾在了衣柜里。真搞不懂。我就是喜欢漂亮衣服,因此公司的套装总是让我难受,颜色难看款式又旧,穿在身上一点个性都没有。好在公司只有夏天才必须穿套装,而夏天总是很快过去。
其实我还是很期待套装的,看多了电视里的职业女性那颇具美感的套装,我也渴望有朝一日能穿一穿。可是,第一次穿上公司的套装就让我很不舒服,全是统一订购的,不是太过肥大就是太过瘦小,勉强找到合身的也完全显示不出女性身材的美妙。如果让我穿这种套装出门,我宁愿辞职不干了。
工作还算顺利。啤酒肚偶尔会来搭讪。开始因为是领导,他的问题我都会一一认真回答,但渐渐就不是很耐烦了。啤酒肚总是挨得很近,东拉西扯的,让人害怕唾沫星子会喷到脸上。趁你不注意他就会动手揩下油,很让人讨厌,却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将他一把推开。
我把啤酒肚的讨厌告诉苏冰,苏冰说啤酒肚就是那种有色心没色胆的人,只会动动手脚捞点小便宜,如果你认真了,他就会退避三舍,人生路上这种男人你总会遇到的,他只不过是第一个。
我放了心,啤酒肚再来时只要不过分我也会和他开开玩笑,有时心情不好时就直接一把推开他。啤酒肚人倒不错,脾气挺好,工作上从不为难人,即使对他发脾气,他也总是笑呵呵的。我反倒有点喜欢他了。
我将啤酒肚的事告诉你,你不屑地说那种人根本不算男人。
那,什么样的才算男人呢。
我喜欢上了公司里的一个人,这次打算告诉你。我以前交男朋友,从未告诉过你。
你交女朋友也从不告诉我,但是你分手了却总要到我这里来,和我一块吃着饭,告诉我分手的原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总是在听你的恋爱故事时心乱如麻。所以,只要你突然打电话来说要请我吃饭,我就知道你的又一段恋情完结了。你就这样挥霍着你的爱情,我却只能隔岸观火。
苏冰偶尔会提起你,她提起你的口气让我觉得她依然爱着你。苏冰说你就像一团火,时刻准备着将双方燃烧个干净,任何接近你的人都耐不了你的温度,不久就会被你烤化了燃尽了。但是,即便烤化了燃尽了,还是无法忘掉你那炽热的火焰。苏冰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望向空处,我知道她又想起了你。
我觉得苏冰很可怜。被你爱过的女人都很可怜。
睡不着的时候,想你的时候,我就跑到苏冰的房间里,拉了她一起看电视到天亮。我们会聊起你。苏冰很讨厌我穿着红色的内衣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不知道王欣你喜欢红色吗?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肖逸,很遗憾他和你一点儿都不像。我也很纳闷竟然会去喜欢一个和你一点都不一样的男人。
肖逸冷静你狂热,肖逸沉默不苟言笑,你总是嘻嘻哈哈的,肖逸认真地叫着我“韩晓水”,你张口闭口“二丫”。
我喜欢肖逸。这一次,我想告诉你。
想着要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电话突然就响了。还是你。你说要到我住的地方来,已经在路上了,我还没有告诉你苏冰在这里你就挂断了电话。你总是这样挂我的电话,自顾自地说完,从未想过我也有话要说。
我告诉苏冰你要来,苏冰竟然慌了神,立即躲进了卧室。
我偷偷跟了进去,看到平时那么淡定从容的苏冰在镜子前一件件焦躁地试穿着新衣服时,我笑得肚子都疼了。苏冰拉了我帮她选衣服,我挑了件红色的,苏冰嫌太艳了。我催促她赶紧换上,王欣马上就到了。
你按了门铃,见到开门的苏冰,一脸错愕。你们就那么对视着,还是亏了我把你们都拉了进来。
我不想听你们的谈话,你不过是来告诉我你又分手了,那么就把你的爱情故事讲给苏冰听吧,我可没空奉陪,我去找肖逸了,约好了今天一起吃饭的。肖逸的事改天再告诉你好了。
苏冰和你又在一起了,虽然明知过不久你们就得分手,我还是替苏冰高兴。
给你打电话你总不接,苏冰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去你的公司找你,他们说你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你离开总不告诉我。你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我也找不到你,只能等着你的出现。
一个月后的深夜,你的电话把我从梦中拽了出来。都这个时间了,你打电话来,却只说一直忘了告诉我你辞职了,然后撂下一句“早点睡吧”就挂了电话。我真想骂你个狗血喷头,但再拨回去,你又是不接。你若不接电话我这一个晚上就不用再睡觉了。我不停地拨着你的号码。终于,你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辞了工作,一声不响就离开?
你说你想成为作家,你从小就有个作家梦,心里有很多话想讲给世界听。
“我知道我有责任照顾好这个家,让爸妈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才会去公司,虽然我根本就不喜欢。我一直在责任与自由这两种拉扯中挣扎,我渴望自由,但我又明白责任,我常常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在这两种力的拉扯下而疯掉。我多希望自己能生活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孤岛上。
“那天晚上,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自由,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我才会倾向于自由。我怕自己会反悔再次陷入那种拉扯中,当晚就写好了辞职报告。第二天公司也没去就直接离开了那座城市。我真怕自己后悔,我真的渴望自由。”
你就这样絮絮地说了一个晚上。
我当然无法理解,你舍弃那么好的工作却去当个毫无希望的作家。为了自由。你不自由吗,像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无法理解。
但是你既然做了决定,我就只能支持你。我会告诉爸妈我们依然在同一个城市里,一起聊天一起吃饭,生活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半年之后的假期我去看你。
你就住在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里,又脏又小,到处是散落的报纸杂志,除了一台电脑没有任何生活用具。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里面放了个用来煮面的小锅,锅里还有吃剩的泡面。你满脸的胡子,头发老长,衣服又是很久都没洗。你的眼睛像金鱼一样鼓突了出来。带你出去吃饭,看你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只能不停地偷偷擦眼泪。你却说自己很快乐。
你说你写了很多,也投了很多,但没有一家愿意用,你会一直写下去、投下去。
你说写文章的时候很幸福,想到一个好句子时能舒服到全身的毛孔,会露出会心的笑容。而且,文章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只要写了开头,她自己会走下去,一直到完成都是文章自己在走。
你说文章写完后会觉得很空虚很痛苦,就像自己也跟着完结了一样,为了减轻这种痛苦就必须立即开始写下一篇文章。你说偶尔你会害怕文章完结。
但是,你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我只能照顾你五天。我不可能留下来专门照顾你,即使我愿意你也不会允许。我只能拉了你去理了发刮了胡子,给你洗完所有的衣服,然后再给你买很多的生活用品。
我回去的时候你送我到车站,我一直流泪,你伸手摸着我的头,把我抱在怀里。“傻丫头。”
“照顾好爸妈。”
我搬出了苏冰的公寓,因为我和肖逸订婚了。你的情况我一点儿也没有对苏冰说。
你一个月只给我一通电话,却总是你在说,我只是倾听。你又写了多少作品,又被拒绝了多少次,你的话语里总是透着笑声,然而我听时总会流泪。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虽然你从不给我看你的文章,我也想不出来你能写出怎样的文章,但是这个世上不是任何事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成功的吗。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3
你出事的时候我的宝宝快要降生了,我只能待在产房里,没有得到你的消息。当你拄了拐杖来病房看我时,才淡淡地对我说,喝了酒,被车撞了。
我记得你从不抽烟,更不会喝酒。
你的左腿打着石膏。
你说你的作品终于发表了,太高兴了,就去喝了酒,在大街上摇晃时就被车给撞了。
就为了二十块钱的稿费,你把自己的大好青春都搭进去了,如今更是搭上了一条腿。我真的不明白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的孩子长大了会叫你舅舅,可是我该怎么向他介绍你这个舅舅呢。
你匆匆见了我一面就走了,说要回去赶稿。望着你支撑在拐杖上的憔悴背影,我的鼻子酸酸的。十六年前,我走进了你的家里,你是那么阳光,才只一瞬就变得如此疲惫了。
我翻了好多本杂志才找到你的那篇文章,《末日的咆哮》。说实话,我读不懂你的文章,就像面对面时我读不懂你一样。偷偷爱了你十六年,我才发现我一点儿都不懂你。
你说你要像巴尔扎克一样把整个世界都写进你的作品里。我不懂,但我会祝福你。
宝宝的出生让爸妈乐坏了,好像他们也跟着年轻了。爸一直在担心你,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我能明白。妈也总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他们不敢直接问你。我总是说你很好,我在照顾着你。
我不知道你最终会走向哪里,也不愿去想,只是满足于这样偶尔照顾照顾你。
你的身边又开始围着一群女孩子。
分手后你又是到我这里来,一边陪我的孩子玩耍,一边讲述你那永不褪色的爱情故事。
现在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光,而不要这样一遍遍地浪费着精神与生命。
你说你在写一部《人间悲剧》,你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悲剧。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悲观的。
你却说你本来就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对眼下充满乐观,对未来无限悲观。
你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写作,然而似乎运气总不好,《末日的咆哮》是你至今唯一发表的一篇文章。
你开始在我面前述说着时运不济,开始喝起了酒。
以前的那个少年在你身上完全消失了,那个我一直爱着的像风一样的少年。
现在的你开始酗酒开始颓废,满嘴没了笑声只有牢骚,胡子越来越长,头发却越来越少。我努力在你身上找寻着当年的影子,找得我直流眼泪。
你的《人间悲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你说这是你一生的目标。你的《末日的咆哮》我又读过了,读完后小心地剪了下来,夹在一本相册里。相册的封面是一片红色的蒲公英,那是我结婚时去普罗旺斯度蜜月见到的。那样一大片红色蒲公英,真美,美得让人心痛。但这景色我从未告诉过你,这是只属于我的风景。每次翻开这本相册我都觉得很幸福。相册里有你少年的样子,那时你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调皮可爱满脸的精神。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这样。
你在屋子里陪着孩子玩耍,我去外面抽支烟。
忘了告诉你,怀孕时我就已经把烟给戒了。
只是,惟有在这一天,我会抽上一支。
因为,很多年前的这一天,有位少年对我说,我抽烟的样子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