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70后的我,如今已不再年轻,然而想起难忘的童年时光,恍如昨天。

                              (一)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头老黄牛,听母亲说是生产队分社时分给我们家的,每天由我给它割草喂食,早上从牛圈拉出拴在场边的大杨树下,晚上再拉回来拴在牛圈里,和干活回来的大人把我割的青草用铡刀铡碎,堆在牛棚里。父母亲每天都要去干活,忙的没有多少时间照顾我们,我和姐妹们就整天围着奶奶,奶奶年岁不算太高,负责我们的一日三餐。大姐在家帮奶奶烧锅做饭,我和二姐经常也被父母叫着去地里帮忙干活。我人虽小,干活总爱抢在前头,村上人都说我像个男孩子。我们姐妹四个,不错,父母也想他的孩子中能有一个男孩子才好。   

        母亲为此连年上香山求菩萨。她每年阴历三月初十前后,约好村上同去的几个人,带上干粮,半夜就起身步行上香山,听说要连着走上一整天才能到山顶,饿了就吃干粮,几个人拼在一起,花两块钱住一晚草席地铺,第二天好一口气到山顶,上第一柱香。等母亲再步行返回家后,往往要昏睡一整天才能缓过来,就这样母亲连续去了三年,也许是她的虔诚打动了菩萨,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了弟弟。弟弟的出生使我们家更为热闹了,一家人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奶奶,她乐呵着为小孙子忙前忙后,倒是父亲比之前更辛苦了,每天忙着地里的活,还要一天早晚两趟去邻村给弟弟打牛奶。等弟弟稍微大些,我们姐妹几个就轮换着照顾,我们家也成了全村的人口大户,地里的活一点也不能停下来,我经常提着草笼到崖边草畔给牛割草,只是后来实再忙不过来,父亲就把那头在我家生活了好多年的大黄牛卖了。   

        我们姐妹几个年龄相差大都在两岁左右,上学只差一个年级,大姐上六年级那年,二姐上五年级,我上四年级,妹妹上二年级,只是给学校老师管饭我家就要连着吃上将近一个礼拜,提水也是这个刚轮完那个又提回电壶来,后来再轮我们家管饭,就不用等老师,老师自然就记得门了。     

        家大人多,我们女孩子,干活没力气,吃饭一个顶一个,都是一些不顶事的小劳力。收麦子的时候,父母割麦子,我们就帮忙拉麦子,在大麦场上堆成一个个小麦垛,毒辣的太阳把脸都晒成了焦红色,耐着性子要忙上半个月,割麦、碾场、晒麦这一套程序后,收麦的事情才算完成,只是父母倒希望多干几日,好能多收些麦子,保证明年的粮食能够接上茬。 

        每年收麦完后紧接着的修水利,也是够忙死人的。村委会的大广播一遍接一遍的喊,在本村修还好,有时还要拉着架子车去几公里外的外村修,修水利是纯粹的体力活,干一阵子我们就没力气了,只能是干一会歇一会。到了吃饭时间,刚进村,老远就听见电视剧《西游记》的片头曲,不由自主就钻到了电视底下,“三打白骨精”,正看的津津有味,这时任凭大人怎么哄骗,再也拽不到水利现场去了。硬着头皮等到最后一天才算是解放了。   

                              (二)

        栽种烤烟也是那时最辛苦又得不到多少收益的事。刚过完年,还没到十五,村上就喊着育烟苗,这可是个细致活,父母先要做苗床,把肥土碾细过筛后铺在苗床上,我用小刀把整张的大麻纸裁成小块,拿上量做好的铁皮板子,带上裁好的小块纸,用力在苗铺上一插,抽出铁皮板子,再拿另一张纸,紧挨着插,就成一个正方形了,这叫纸薄育苗,到烟苗长大移入大田时,有带入的方块纸,这个烟苗正好就能带上一整块土,成活率也就高。等父亲做好苗床后,我和姐姐就一人一头,开始插方块纸,我的手往往比姐姐快的多,我们两人合作,一天功夫就可插完。接下来就是灌水,一个苗床,大概需灌三大桶水,我们在村子边的水龙头排队接水,等三大桶水灌好后,父亲就拿着烟籽,和上细土,放在一个箩筛里,轻轻的挨着筛一遍。给苗床边插上拱行的拱条,把整块较厚的塑料布盖在上面,周围用土压紧,这样苗铺里既能保证水份又能保证温度,不几天,幼嫩的小烟苗就会长出来。

        父母亲从现在起就要整地敷地膜,等烟苗长大后再一棵一棵移栽到大田里。

        每年七月份左右烟叶就可长熟。父亲忙着收拾烤烟炉,名叫烤烟炉,其实就像一间高大的大房子一样,里面有许多木杆,底下有用土柸做成的火肠,这些准备工作做好后,就可以烤烟了。这个工序最为繁琐,先要采烟叶,一棵烟从最底下叶子开始,一次只能扯下一到二片,从第一棵烟开始,逐个扯一遍,必须弯下腰,用手扶稳要扯的叶子,猛用力,扯下的烟叶才会完整。烟叶有别于其它植物的叶子,本身就含有一种又黑又粘的东西,等到全部扯完后,往往衣服、头发、胳膊、手上都会粘上一厚层粘人的黑东西,这时就用双手在地里抓起一把土来搓来搓去,黑东西就会和着土脱落。绑烟是需要两个人完成的,一人递,一人绑,拿起备好的竹杆,系上绳子把扯回来的烟叶两个一起背靠背,紧密地绑在竹杆上,这是我最得心应手的,往往两个人递才跟得上我一个人绑。绑好的烟叶摞在烟炉前,父亲和几个叔叔一杆接一杆架在烟炉内的木杆上,封好炉门,点火烤烟。这可是个技术活,头一两天为变色期,温度不能太高,等颜色由绿变黄,是中火期,等全变成黄色后就要烧大火,为大火期,把烟叶彻底烤干。烧大火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候,因为这时温度高,我们可以把玉米、红著、土豆等埋在炉堂下,烤的焦黄溢香,分享难得的美味。烤烟大概需要七天完成,第七天出炉,出炉一般都是傍晚太阳落山或是晚上 ,因为金黄的烟叶不能见光,光会使烟叶由黄变白,影响等级,刚出炉的烟叶要小心地一排排摆开,等地面的潮气将两面潮的不是太干了,就把烟叶上系的绳子沿着竹杆又解下收起来。烤好的烟叶先堆在密闭的一间房子里,又准备烤下一炉,等下炉烟装进炉后,就要把堆在房子里的上一炉烟尽快按照烟叶黄亮的程度分拣出来,分成好几个等级,还要一小把一小把地扎起来。母亲受不得烟叶的呛味,我常和二姐一起拣烟,闷在密闭的房子里,忍着烟叶呛鼻,实再不愿意再拣的时候,二姐就带上我来到果园里,拔出一个绿顶透出半地高的大萝卜,在草畔上擦擦泥,顺着萝卜顶剥下连成一整串的皮后,塞给我一半,嚼着这香甜的萝卜又重心返回到“工作岗位”,这时的效率比之前就会快多了。     

        就这样连续八九炉后,烟叶全部烤完,父亲就把分拣好的所有烟叶,按等级捆扎起来和母亲前往收烟的烟点交烟。这时就是收获的时候,所有的烟农都像父亲一样,到烟点排队交烟,父母去时带着干粮,排好几天的队,烟叶等级高,卖的钱就自然多。种烟和烤烟的辛苦不用说,而这关键的交烟里面学问可多多了,有人托了烟点里的熟人来交烟,等到里面有人打过招呼后,就直接踩过排队的烟农把自己的烟抬回去,往往不用怎么细心看,就是一级烟或二级烟,还有一些烟贩,从中偷机倒把,便宜收回,再想办法高价交给烟点,其中的利益瓜葛自不用说,像父母这样的烟农,花几天功夫排队,验级员从中间、两侧都要抽出几把来,拿在手上狠狠的甩几下,查看烟叶是否完整,连日排队再加上有人踩踏,烟叶肯定会有破损,因为烟叶长度或是黄度不佳,就是三级或四级烟,基本卖不了多少钱,有人交完烟当场就哭开了,还有些是男的来交烟,因为交的等级不好,回家便骗媳妇说是钱被人借走了,只为图一个家庭和睦。父母交烟也从没交过好价钱,但他们还是依然坚持种,我们也跟着他们忙。   

                                (三)

        童年的时光再忙也是快乐的。过年,莫过于是我最期待也是最快乐的事情了。隆冬的大雪下过几场后,年味也就近了,母亲筹划着给我们做新衣服,腊月赶集,母亲买回各色布料,带着我们去村上唯一的裁缝家做衣服,等新衣做好后,我们欣喜的试穿一回,心里能美上好几天。

        年味一天天近了,奶奶就叫上我和姐姐去磨面粉、挂挂面、泡豆芽。大葱、大蒜、大白菜、白萝卜、红萝卜、粉条、豆腐,还有一些香表年画都要提前准备。挑个天气暖和的日子,我帮母亲把被子、褥子全拆了,床单、窗帘、门帘一大堆,得洗上一整天。摞腾出房子所有的东西,用长竹杆绑上大笤帚细心的扫一遍,所有东西清洗干净,再一件一件摆回去。

        腊月二十三迎小年,从今天起,奶奶和母亲就在厨房忙开了,要蒸上好几种馅的包子,煮肉、做糯米、炸油饼,我也常和大人在厨房里忙活。等到大年三十,奶奶早早就催我们起床,穿上枕边的新衣服,新袜子,那时的袜子虽然含棉的成份不是很多,但颜色鲜亮,红色、黄色、绿色居多,我最喜欢柔软的鹅黄色,每年我的新袜子都是鹅黄色的,穿上新衣服,我们好朋友个个都乐的合不拢嘴。张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去她家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浓的草香味,原来是他的爷爷早早就用艾草拧成了大大的火把,等到过年时点着蹲在院中间,闻着这艾草香过年也会更有年味。

        到了晚上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过年夜饭,父亲给我们发压岁钱,母亲打开木柜上的大铁锁,一股浓浓的果香飘出来,她取出装苹果的袋子,给我们每人两个大苹果,再分些瓜子、糖、花生和核桃,个个衣服上的小口袋装的鼓鼓囊囊,我拿出奶奶吃完药的一个大药盒,把分给我的东西放进去,像宝贝一样把盒子放进抽屉里,玩一会,回来还要打开看看少了没有,第二天跟着大人去拜年,有人给了瓜子花生再跑回来放进去。

        三十晚上还要约上好朋友坐夜,约定一个地方,每人端上一个菜,凑在一起,说着、吃着、乐着,一直到天亮。   

        过年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快乐的,童年里的每一段时光,都很难忘。   

                              (四)

        春天里,一切欣欣向荣。我们背着书包走在上下学的路上,吹着暖暖的春风,路过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无忧无虑。每到星期天,苜蓿地里早就钻满了我们的身影,掐苜蓿,拾荠荠菜。远远看见一树粉嫩的桃花或杏花,跑近去了,看着一朵朵娇艳的花瓣,不由得凑着鼻子闻上一闻。池塘边的柳树或杨树,露出了嫩嫩的黄绿色的小芽,折下一个枝条,三两下扭出一个柳笛来,在柔和的春风中来回跑着吹着。奶奶耐着我们的烦,用纸剪两个叶片,缝在玉米杆上给我们做成小风车,拿在手上在大街小巷跑着,任凭风呼啦啦的吹着它转,有时跑的太快,就会和墙角转出来的滚铁环的男孩子撞在一起,躲也躲不急。     

        夏天,一个长长的暑假,等收麦、碾场、修水利这些活都忙完后,我们便可闲散几日。池塘边上是最热闹的地方,有洗衣服的,有在宽敞的树荫底下闲聊乘凉的,做针线活的,还有绑烤烟的,人们有事无事都喜欢聚在这里。我端着大人换下来的衣服,在池塘边一边享受着这份热闹和清凉,一边快活地洗衣服。父亲没再种烤烟,今年改种了几亩地的西瓜。暑假里正是西瓜成熟的时候,父亲种的西瓜又大又甜。还记得他抱了第一个西瓜回家,告诉我们要等到晚上才能吃,我们姐妹几个就你一遍我一遍的把西瓜摸了又摸,好不容易等到晚上父亲回家了,我们赶快递上刀子,父亲还嘱咐要关上大门,于是我飞快地跑过去关了大门,父亲切着西瓜,自己还没尝一口,就被我们一阵狼吞虎咽吃光了。不过那时还小,我一直都不明白父亲吃西瓜还要让我们关上大门。听母亲说那阵我们上学的费用就全靠那几亩地的西瓜。   

        秋天,池塘边有许多高大的大杨树和柳树,秋风一吹,叶子就会厚厚的铺上一地。放学回家,我们都来扫树叶,奶奶对这树叶特别钟爱,也来帮忙,等天凉了,有这树叶,我们就有暖和的热炕睡。果园里诱人的苹果飘出了果香,那时种苹果的人不是很多,父亲也是折腾了几回,才有了这果园,果园不大,结的苹果也够不上卖,物以稀为贵,送给邻居和亲戚们一些,剩下的就是满足我们的馋吃。秋田里也分外热闹,人们忙着收玉米、豆子,还有糜子,大人把糜子收回来摊在场里,我们小姑娘就围上去,一个一个折下糜梢来,碾出糜粒,一小把一小把的扎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等大人闲下来的时候,做成耐用的笤帚。刚收回来的豆子,才脱离了豆荚圆乎乎的,放在铁锅里炒上一小碗,嚼在嘴里的那股豆香至今难忘,偶尔在地头还能看见一两株鲜绿的青豆,去掉叶子,放进锅里蒸熟了,又鲜又香。菜地里辣椒、西红柿、茄子、洋芋、大葱、红萝卜、白萝卜、大白菜、大南瓜应有尽有,好一派丰收的景象。   

        童年时的冬天似乎特别冷而漫长。晌午饭过后,太阳就慢慢偏西,没有多少温度的照着,我们一大群孩子围在大场中央,用攫头在冻糟的场面上勾出跑大房的路线来,分成两家,开始开心的跑房游戏,尽管手脸冻的发青,但一串串快乐的欢笑声清脆悦耳,直到仅剩的那一点点太阳的余晖已找不见了,才围上厚厚的围巾结伴回家,路上看不见几个人影,只有快上架的大公鸡站在墙角大声的叫上几声。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着烧炕的浓烟,夜幕忽然就降临了。我和姐姐小时候都是和奶奶一起住,奶奶疼爱我们,晚上躺在奶奶身边,就是睡不着,只盼着奶奶能有个什么好吃的再吃上一口,没办法,奶奶就把菜缸里的咸菜拿出来给我们当零食吃,渴的我们半夜都要起来喝上几次水。晚上奶奶还会背着母亲在一张瓦片上,放上几个馍片,在土炕里头给我们烤馍片,那味道可比现在超市里的好吃多了。

        童年的时光快乐且又短暂,许多难忘的记忆在梦里一遍遍地浮现。直到今日,每每走到青草茂盛的地方,我还有一种想要弯身割草的冲动,或是特别的珍爱青草,这种浓浓的青草情结是童年里难忘又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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