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觞情咸丰
第四节 兄弟反目
在五宇官号案案发之前三年,大清帝国的最高统治集团内部就发生了剧烈的政治变局:康慈皇贵太妃薨了。在第一时间奕詝就派人向京中的王公大臣发出入宫办理皇贵太妃丧事的上谕。
撇开接旨后正在向紫禁城方向赶路的王公大臣不谈,此时的紫禁城里已经全面戒严。康慈皇贵太妃生前所住的绮春园寿康宫内外几乎全是上三旗的御前卫队。奕詝站在病榻前一言不发,因为他猛然发现他被自己的六弟、从小到大感情最好的六弟在原则性问题上“套路”了。
原来这天早些时候,忙碌了一天国务的奕詝终于结束了在乾清宫的坐朝听政。他是个大孝子,何况清皇室以孝治天下呢?所以尽管康慈皇贵太妃只是养母,他也是非常敬重的。毕竟养育之恩待之如己出啊。因此,奕詝便立刻传了龙辇摆驾长春宫去探望自己的这位恩深义重的养母(何况康慈皇贵太妃还是有清一代唯一一位没有皇太后之名却有皇太后之实的女人)。
结果当他下了龙辇来到长春宫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刚刚结束探望的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
奕訢见到皇帝前来,立刻上前单膝跪地行礼:“臣弟恭亲王奕訢叩见皇兄。”奕詝急着探病,便问了一句:“皇额娘如何?”
机智的奕訢做出一副悲痛哀伤的样子道:“也就这么几个时辰了,她一直没有咽气。臣弟觉得皇额娘可能还在盼着太后的封号……”
奕詝心里担心太妃病情,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接着便隐隐约约听到了六弟谢恩退下的声音。
此时看着康慈皇贵太妃冰冷的尸体,奕詝怒火万丈!他突然发现自己上了当,但是他没有证据不能够随便下结论。所以还是先主持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人等把太妃入殓,以梓宫盛殓好。于是又叮嘱了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几句类似“要小心从事,恭办丧仪”之类的话,接着就心事重重地登上龙辇回銮养心殿。
在文华殿以西、武英殿以东,有一排红墙黄瓦的平房。其中有四件半被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划出了紫禁城编制,作为皇帝的私人秘书处使用。这就是雍正朝以来威名赫赫的军机处。
“恭王爷驾到!”恭亲王府的随侍太监高声喊喝,通报内部办事的军机大臣。同时两名卫兵揭开了亲王步辇的轿帘。
奕訢威风凛凛走下步辇迈入军机处的大门,他示意大家免礼。然后,奕訢高声说道:“本王前来传皇上口谕,着军机处会同礼部衙门和宗人府等,恭办皇太后追封事宜。不得延误,钦此。”
此时的奕訢不仅仅是善射大臣,同时也是文华殿、武英殿的总管大臣,而且以亲王领军机并且担任着正黄旗和镶黄旗的都统职务。同时,他还是宗人府的宗令。换句话说,军机大臣和宗人府的上下所有官僚衙差基本都是他的亲信。而且,奕訢是皇帝的亲六弟,又是宣宗成皇帝最信任的皇子之一。故而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份“皇帝口谕”的真实性。
次日,也就是咸丰五年的七月初十日。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当着进宫办理丧事的王公大臣和皇族亲贵的面前,公然拿出了前一天由军机大臣拟写好的追封皇太后的圣旨。然后,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让奕詝的贴身太监转交给奕詝“圣裁御批”。
奕詝看着冗长的、言词极其华美的圣旨,内心如同波涛一般汹涌起伏。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机智的六弟真的利用自己回应上的模糊性“矫诏”!可是这不是一般性的矫诏,这牵扯到刚死不久的康慈皇贵太妃的脸面。
于是奕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当着群臣的面笑着说:“恭王深知朕躬所想。诸卿可立刻恭谨办理,不得有误!”接着便盖上了皇帝御玺下发生效。
退朝后,奕詝深知此举已经打破祖制,尽管它和人情相契合。而且更为气恼的是六弟奕訢给他造成了个既成事实,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而且,这种问题的矫诏根本没法严办!
于是奕詝对奕訢的猜疑更加凸显出来,他觉得现在奕訢叫做“行事不慎”!这可是绝佳的机会!
很快奕詝行事六亲不认果敢老辣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他立刻下发了三道上谕:
1.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礼数不周,着毋庸恭办皇太后丧礼;
2.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着即一切差使全部开缺,回上书房读书;
3.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保留亲王世袭罔替,撤销恩加双俸,仅留一份俸禄以作家资。
结果,恭亲王奕訢就彻底闲居在王府之中,不再出门视事。而且,奕訢也对他的这位小气的皇兄也有了恨意。因为按照当年宣宗成皇帝的遗诏,不论怎么看这个大清帝国第九代皇帝的位子都应该是他的。
与此同时,在郑亲王府的三堂里,郑亲王爱新觉罗端华和他二弟户部尚书、首席军机大臣爱新觉罗·肃顺、翰林院编修、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以及刑部尚书陈孚恩等一干党羽弹冠相庆。
“老六被皇帝逐出朝廷,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诸位且请安静,听我一言,”肃顺站起来,一副领袖的派头站在三堂的最中央俯视着他的政治伙伴和党羽亲信们,“皇帝一向最为猜忌老六,现在朝中再也无人能够制约我们。可是你们一定要记住,我等辅佐皇帝皆以国计民生为重。我铁腕治国就是为了挽狂澜于即倒、拯大厦于倾覆!而今四夷不宁,外衅迭起。何况长毛发匪还在南边肆虐!诸位的责任较之前人更重!我希望各位能够团结一致,辅佐皇上,渡过难关。我不胜感激之至。 ”
端华开口道:“二弟放心,我端华虽然职权不大,但是皇帝把我倚为心腹之臣。无论如何,先祖济尔哈朗的骁勇我可是还没丢掉!你放心好了去办你的事,我自会在这里帮衬你。”怡亲王载垣也说道:“肃老六放心去办,我和郑王会同心协力帮助你!毕竟再怎么说,咱也是圣祖仁皇帝的十三子怡贤亲王胤祥的七世孙!圣祖仁皇帝英明睿智,我再怎么着也不会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陈孚恩和杜翰、焦佑瀛也站起身来表态,道:“请二位王爷、肃大人放心,下官陈孚恩/杜翰/焦佑瀛定不辱命!”
就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同样是军机大臣的匡源则显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这副举动显得也是格格不入,因此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匡源语气十分平和,但是声调里还是透露着极大的担忧,“可是皇上现在逐渐是有些厌政的迹象了。下官曾在宫中无意间听到储秀宫的太监说起过这么一件事。”大家一听到“储秀宫”,就知道事涉宫闱秘密,外人是无权得知的。所以原本就被戒备森严的三堂又加了几重卫队。之后端华示意他讲一讲。
“听那些在储秀宫当差的太监言讲,说皇上逐渐开始与嫔妃分享皇权。按照祖制后宫是不得干政的!可是现在很显然这一祖制被打破了,因为懿贵妃经常奉召去养心殿。而且是具有政治意义的。这个女人并不是一般性的‘侍寝’!”
载垣闻言一愣,心说皇帝是个相对而言还算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公然破坏祖制?!他心惊之下脱口而出:“后来呢?”匡源的语气更加担忧,“回怡王爷话,后来就更加不得体了。这位懿贵妃在皇上的御案左侧设一副桌椅,她竟然阅看本该只有皇上才有权批复的奏折!而且,她用护甲把看过的奏折划过一道记号交由太监分类放到御案上等候皇上朱批。不仅如此,更加僭越的是她敢当着皇上的面就军国政事发表意见!而且更令人惊骇的是皇上不仅不加罪于她,反而多数情况下言听计从!据下官推断,懿贵妃之所以不敢蓝批,原因无非两点:一是怕传出去坏了皇上的声誉;二是更怕端庄大方的皇后娘娘追究!”
当他把话说完,喜庆的气氛立马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压抑。肃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觉得此女若留之太久,必生后患!因此为保险起见,不如尽早杀之!
其他人同样有种压抑的感觉,奕詝的授业恩师杜受田之子翰林院编修兼军机大臣杜翰甚至在这种三伏天气额头渗出了冷汗!杜翰一边听着匡源的讲述,一边冷汗涔涔。他突然想到了当年唐高宗李治和皇后武曌“合称二圣”共同临朝,然后武皇后在唐高宗驾崩后先杀章怀太子李贤、又废唐中宗李显为弘农王,之后以皇太后名义废了唐睿宗李旦……然后,武太后尽杀李唐宗室改唐为周的故事。
。杜翰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很可能重演!而且纵观当今时局,能够对抗懿贵妃的除了算上自己加上面前的这七个王公大臣,也只有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有这个能力了。因为惇亲王爱新觉罗·奕誴虽然有“贤王”之名,但是那是一个不热衷政治的人。因此要想除掉懿贵妃,奕誴很可能出山,但是可能性根本不大。至于醇郡王爱新觉罗·奕譞,那是个年少气盛的贵族。他本人比较谨慎,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绝对不干。所以他也不太可能出面。
想到这里,一股舍我其谁的英雄豪气回荡在杜翰的心中,他大声说:“吾辈从公为国,绝对不能让武则天和吕太后的故事重演于天下!”
从此,这八个人就把懿贵妃叶赫那拉氏视为潜在的政敌。他们数次密谋要诛杀贵妃,为的就是不让皇权旁落。因为此时的奕詝不仅仅有一个大公主,还有他唯一的一个儿子:爱新觉罗·载淳。尽管说皇帝只有一个儿子,但是这就意味着皇家血统绵延不绝。可是,这个载淳恰恰是懿贵妃的亲生儿子。因此,这也就是肃顺等人为什么如此豪气干云的原因。
就这样一直到咸丰八年五宇官号案案发之后,外臣与后宫表面上平安无事慢慢地过日子。可是随着咸丰八年年中的到来,又一件大案险些打破了这种平静!那么是什么案子差点大破维持了将近三年的和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