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
移风易俗受抵制
人事纷纷却从容
北魏迁都洛阳以后,中原人觉得舒服,北方人和鲜卑族人却感到难受。最难受的是气候不适应,这里潮湿多雨,热天容易发病。太子元悱身体肥胖,嫌洛阳地气太热,又讨厌读书。那些难懂的《六经》和烦琐的历史著作,读起来枯燥乏味,实在烦人,只想回平城。他还讨厌穿汉人的宽袖大袍,父亲给他做的衣裳,都丢在一边,依然穿着窄袖紧身的胡服。【496.8魏太子恂不好学,体素肥大,苦河南地热,常思北归。魏主赐之衣冠,徇常私著胡服。】
高道悦多次劝谏,他烦透了,趁皇帝去嵩山祭祀,带领亲信侍卫,企图逃出洛阳。【496.8中庶子辽东高道悦数切谏,恂恶之。】
高道悦得知情况,急忙进宫劝阻,太子大怒,抽出宝刀,一下子就捅死了。【496.8八月,戊戌,帝如嵩高,恂与左右密谋,召牧马轻骑奔平城,手刃道悦于禁中。】
领军元俨率领禁卫部队,堵住宫门,太子冲不出去,直闹到半夜才安静下来。【496.8领军无俨勒门防遏,入夜乃定。】
第二天清早,皇帝召见太子,数说他的罪过,抄起棍子狠揍,打累了,要咸阳王元禧再打,先后打了一百多棍。几番死去活来,才扶出殿外,囚禁在城西,一个多月后方能下地走动。【496.8甲寅,入宫,引见恂,数其罪,亲与咸阳王禧等更代杖之百馀下,扶曳出外,囚于城西;月馀乃能起。】
接着,皇帝和大臣们商量废掉太子的事情。【496.10魏主引见群臣于清徽堂,议废太子恂。】
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两人,脱掉官帽,叩头谢罪:“我们是太子的师博,教育不够,我们有责任。不过,太子是国家的储君,轻易地废掉,恐怕不妥吧?”【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免冠顿首谢。】
皇帝态度很严肃:“二位承担责任,和太子的私人感情有关。可我们讨论的是国家前途。大义灭亲,也是古人特别尊重的。现在太子竟敢违背父皇的意旨,叛逃出京,罪恶之大,还有比这更为严重的吗?我若不把他废掉,会给国家造成祸害的!”【496.10帝曰:“卿所谢者私也,我所议者国也!‘大义灭亲’,古人所贵。今恂欲违父逃叛,跨据恒、朔,天下之恶孰大焉!若不去之,乃社稷之忧也。”】
皇帝挥手要两人退下,不让别人再说,把太子废为老百姓,送去河阳无鼻城,派兵监守,物资供给很少,只是保证不冻不饿。【496.10废恂为庶人,置于河阳无鼻城,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饥寒而已。】
穆泰也是朝廷老臣。当年冯太后想废掉皇帝,幸而得到他的劝解,才保住帝位,因此特别受尊重。【496.10初,魏文明太后欲废魏主,穆泰切谏而止,由是有宠。】
他当定州刺史,地气湿热,水土不服,经常生病,也想谋反。后来被发现了,竟被判处死刑。【496.10泰自尚书右仆射出为定州刺史,自陈久病,土温则甚,乞为恒州;帝为之徙恒州刺史陆睿为定州,以泰代之。泰至,睿未发,遂相与谋作乱。】
这样严厉的处罚,也改变不了某些老贵族和小百姓的习性。有时,在大臣的行列中,硬有那么几位王公元老,穿的紧身衣,头上加一顶南方的官帽,非常滑稽。又不作修饰,身上衣裳油腻发光,污脏不堪。碍着情面,皇帝也不好多加指责。【497.2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并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帝以其宗室耆旧,亦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及朝臣皆变衣冠,朱衣满坐,而丕独胡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尤其是沙漠来的一些人,十分怕热,只得让他们秋天朝见,春天返回部落。人们特地称他们为“雁臣”,像大雁一样,春去秋来。
皇帝经常到各地出巡,每次回京,都要询问任城王元澄:“这些日子,旧习惯改变了多少?”回答总是“圣化日新”的老一套。皇帝也照旧表示不满:“我刚进城,看到车上的妇女,穿的小衣子,还是几十年前的打扮,怎么个‘日新’法?”
任城王也觉得改变不多,但有什么办法呢?只得勉强敷衍:“旧的打扮总在少,穿汉装的毕竟多些吧?”【499.1魏主谓任城王澄曰:“朕离京以来,旧俗少变不?”对曰:“圣化日新。”帝曰:“朕入城,见车上妇人犹戴帽、著小袄,何谓日新!”对曰:“著者少,不著者多。”】
皇帝遇到这种情况,不免焦躁:“任城王,说些什么话!你要满城都穿旧衣服吗?”【499.1帝曰;“任城,此何言也!必欲使满城尽著邪!”澄与留守官皆免冠谢。】君臣之间都很尴尬,可又有什么法子?千百年来的风俗习性想几年内彻底改变,谈何容易!
皇帝除了在汉化问题上无可奈何之外,其他事情的处置都很得体,表现得从容大度,深沉老练。
中尉李彪,出身寒微,得到仆射李冲的提携才进入朝廷。李彪办事公正,深得皇帝的器重,皇帝将他比作汉朝的汲黯。【498.3初,魏中尉李彪,家世孤微,朝无亲援;初游代都,以清渊文穆公李冲好士,倾心附之。冲亦重其材学,礼遇甚厚,荐于魏主,且为之延誉于朝,公私汲引。及为中尉,弹劾不避贵戚,魏主贤之,以比汲黯。】李彪地位高了,对老朋友李冲也渐渐疏远了,在朝廷相遇,拱拱手,点点头,不再那么尊重。有不同意见时,毫不退让,专断独行,老朋友竟变成了老对头。【498.3彪自以结知人主,不复藉冲,稍稍疏之,唯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这意,冲浸衔之。】
李冲给皇帝上书,数说李彪的错误,最后提出要求:“我若说得对,请马上诛死李彪,我要错了,就处死我!”【498.3彪性刚豪,意议多所乖异,数与冲争辨,形于声色;自以身为法官,它人莫能纠劾,事多专恣。冲不胜忿,乃积其前作过恶,禁彪于尚书省,上表劾彪“违傲高亢,公行僭逸,坐舆禁省,私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慑。臣辄集尚书已下、令史已上于尚书都座,以彪所犯罪状告彪,讯其虚实,彪皆伏罪。请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治罪。”】
皇帝看到表章,左右为难:都是朝廷的大臣啊。就说李冲吧,他从陇西地方来,头脑精明,每天处理堆成山的文件,井井有条,四十岁就白发满头,够忠诚的。为什么他对不避权贵敢碰硬钉子的李忠那样情恶?皇帝反复思索,在李冲的表章上批示:“中尉可谓溢矣,而仆射亦为满也。”【498.3帝览表,叹怅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于此!”既而曰:“道固可谓溢矣,而仆射亦为满也。”】
说李彪好像溢出盆外的水,李冲呢?也装得满满的,差点要漫出来。总之,两人都有毛病,只是程度不一样,自然不能互相谦让了。但李彪的毛病大些,撤去官职,回家当老百姓,才了结此案。
李冲本来是个斯文人,这次对待李彪却一反常态,当着被撤职的对手,横眉怒目,谩骂叫喊,没有理智。竟然从此精神错乱,常常大骂:“李彪小人!”求神拜佛,看病吃药,都毫无效果,医生说他的肝已破裂,十几天后便死去了。皇帝得知情况,痛哭不已,对一位得力大臣的死十分惋惜。【498.3冲雅性温厚,及收彪之际,亲数彪前后过失,瞋目大呼,投折几案,御史皆泥首面缚。冲詈辱肆口,遂发病荒悸,言语错缪,时扼腕大骂,称“李彪小人”,医药皆不能疗,或以为肝裂,旬馀而卒。帝哭之,悲不自胜,赠司空。】
皇帝常常外出巡行。年轻的冯皇后竟和太监高菩萨关系暖昧,丑声到处传扬。【499.2魏主连年在外,冯后私于宦官高菩萨。】有人把情况告诉皇帝,他却忍住没有发作。皇后不思改过,反而和母亲一起,请女巫在后宫诅咒,要皇帝得病快点死。【499.2帝疑而秘之。后闻之,始惧。阴与母常氏使女巫厌祷,曰:“帝疾若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辅少主称制者,当赏报不赀。”】
皇帝不得已,将高菩萨逮捕处死,然后在深夜召见皇后,请她坐在东边殿柱下,离开自己两丈远;又请两位兄弟进来,对他们说:“过去,她是你们的嫂嫂,现在已是陌路人,不要再行大礼了。”【499.2帝还洛,收高菩萨、双蒙等,案问,具伏。帝在含温室,夜引后入,赐坐东楹,去御榻二丈馀,命菩萨等陈状。既而召彭城王勰、北海王详入坐,曰:“昔为汝嫂,今是路人,但入勿避!”】
接着当面责备皇后:“你这个女人,要拿刀子杀我;我念你是皇太后家的人,不废掉你,就住在宫里吃闲饭吧!”转脸又告诉两位兄弟:“她要有点良心,会自己寻死的。你们可别误会,以为我还有什么留恋。”【499.2又曰:“此妪欲手刃吾胁!吾以文明太后家女,不能废,但虚置宫中,有心庶能自死;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
皇后哭得很伤心,从此住在深宫里,宫女们仍然像皇后一般侍奉,只是不让太子去拜见。【499.2二王出,赐后辞诀;后再拜,稽首涕泣。入居后宫。诸嫔御奉之犹如后礼,唯命太子不复朝谒而已。】
孝文帝元宏在三十三岁时死去。临死前,他告诉兄弟:“冯皇后道德败坏,我死之后,叫她自杀,仍用皇后的礼仪安葬,免得冯家人出丑。”这种安排 恐怕历史上是头一回。多么周密,多么厉害,多么从容!【499.2魏主疾甚,北还,至谷塘原,谓司徒勰曰:“后宫久乖阴德,吾死之后,可赐自尽,葬以后礼,庶免冯门之丑。”】
别以为元宏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武艺也是惊人的,据说指头能捏碎羊骨,射天上的鸟儿百发百中。【499.4幼多力善射,能以指弹碎羊骨,射禽兽无不命中。】
他眼光很深,经常告诚史官:“记事一定要真实。皇帝没人能控制,一切只凭自己。历史如果不记他的错误,他就什么也不怕了,对国家对百姓都没有任何好处。”【499.4常谓史官曰:“时事不可以不直书。人君威福在己,无能制之者;若史策复不书其恶,将何所畏忌邪!”】
这样的气度和心胸,比他的曾祖父拓跋焘杀死崔浩来,要大方得多。可惜死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