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姐妹两个安静下来,坐看梧桐花开花落。
“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吗?”淑墨终于鼓起勇气当面向大姐提出了这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
“订婚了啊,傻丫头。”姐姐嗔怪地看了淑墨一眼,“……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可你,你不喜欢啊!是不是因为是地主?成分不好......”
淑墨终于没能忍住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她知道姐姐的心思,可是为什么就同意了呢?这可是新社会了,人人婚姻自由,黑牛队长开村民大会时讲过好几次呢。
“他家里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都捐给集体了,最后的两把老椅子听淑惠说也让他老爹扛到村办公所去了。没在办公所待几天,有人就给送到李庄公社里去了。据说,那椅子老值钱啦。.......这下,姐,你过去了可咋过日子?还背着个......的黑锅。”淑墨不好把话说全。
“地主婆的黑锅”。淑娴接过话来,“不是因为什么地主婆。什么年代了,地主都没了,哪里还有地主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原因。”她缓了缓又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啊,咱大同意。我是老大,不能不听他的话;再说了,我都二十了呢!”淑娴无可奈何道。
她捡起一根树枝,使劲对折了一下,树枝“啪”一声断掉了,它们全被塞进了药锅子底下。
“哎哎,姐,不用放柴火了。”淑墨赶紧把姐姐硬塞进去的树枝拽了出来,扔在灶边,那树枝就那么无奈地冒着青烟,缕缕青烟袅袅散向夜空。
淑墨看了一眼姐姐,心猛地像针扎了几下,生疼生疼的......
姐姐要嫁人了,嫁的人是她不喜欢的,甚至面都没有见过一回哩。不是没机会,是姐姐不愿去见。
淑墨了解一点未来大姐夫的状况:家里的独子。他妈妈自打生育了他,就再也没有怀过孕。人家背地里都笑她,“地主嘛,......你看,书里写的周扒皮,半夜学鸡叫,呵呵,欺压贫苦百姓,断子绝孙的事情干多了呗......”。
可是,据父亲母亲讲,他家至多算个富农,刚够吃饭,杨长生(——未来的姐夫)也只读过高小。回家后就进了生产队,干活和其他村民一样卖力,哪里有地主的一点影子?人长得也好,旧社会里吃得饱,穿得暖,杨长生十五六时就已经长到了父亲的个子,这已经很不错了。二十里铺村的后生们哪一个比得上他?
父亲出诊到过几次这村里,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了。
想到这儿,淑墨紧团着的心才放开一些。可是,姐姐就是不愿去见一面。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淑墨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才悠悠地说道:“要不,姐姐,我替你看看去?”
“算了吧,看了有啥用?——都订婚了!”姐姐不以为然妹妹的主意。“不行,还能退了哇?”
“姐姐,你啥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家里外头,就知道干活,干活!也得为自己想想。”
“想啥?哪有功夫想?我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在外扛不动铁锨,在家捏不得针线,.....” 姐姐说着禁不住笑起来。
“哎,我的大事早着哩!”淑墨知道姐姐在开自己的玩笑。
“嗨,大不了,我天天往家里跑算了......,”姐姐又一次以牺牲自己的利益结束了这场谈话。
看看灶火渐渐熄灭了,淑墨摸索着到了屋后,离开了火光,夜里虽然没有月亮,但并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辽阔夜空,星光灿烂,映衬得树木枝枝丫丫,隐约可见。
就近有两棵小梧桐树,她伸长了胳膊,摘了几片梧桐树叶,折叠起来,回到炉灶跟前,包住药锅把儿,姐姐已经拿来了粗瓷碗,淑墨用一张草纸搭住锅口,轻轻倾斜,暗褐色的液体顶开草纸,慢慢流进瓷碗里。
淑娴正欲端进屋里,突然有什么动静?淑墨不由得止住了手里的活儿,看了看姐姐,姐妹两个紧张地四处望了望,一个人影渐渐靠近过来。
“谁?”淑娴厉声喊道。
“大,有人来!”淑墨赶紧想叫父亲也出来看看。
“别怕,是我。”队长韩西军的声音。
“队长”,“哥啊” 淑娴、淑墨忙给韩西军打招呼。
韩西军两腋下分别携着青花瓷色棉被、绿色毛领军大袄,手里提留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包些什么东西。
“我过来看看,有啥事没。”他瞅了瞅四周,“叔在里面?”
“嗯,看着呢,你怎么还拿东西来了?”淑娴好奇地问。
“婶子叫我拿的,我先进去看看。”黑牛队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淑墨,夹着棉衣棉被走到屋门前,淑娴快步过去,替他推开虚掩的门。
“叔,”韩西军看见族叔坐在杌子上,窝着身子,趴在木桌子上正休息呢。
“军儿来了。”韩福功坐正了身子。
“刚才我去你家,看看你回家了没有,想问问病人的情况。可婶儿说没回呢,所以我就过来。来时婶子让我捎点儿东西......”
“又麻烦你啦”。韩福功忙接过棉衣被,抬头看见牛食槽子,便放在上面。
这时淑墨和淑娴两个一人端碗,一人端锅进屋里来了。
韩西军赶紧向墙根儿边站站,让开了地儿。
韩福功叫淑墨到跟前说道:“三儿,我托他坐起来,你撬开嘴喂。”
韩福功斜着身子坐到床头上,后腰抵住墙,凉气顺着腰部向上涌动。
李云龙只剩下骨头的身体仿佛连骨头也软了似的,脖颈上的头好像是由弹簧吃力地将撑着,前后左右地摇摆。
韩福功艰难地腾出左胳膊来圈住李云龙的头,让它固定在自己前膀上,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扣住李云龙的左右脸颊,迫使让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淑墨乘势用药匙灌进半勺药水进去,开始还顺着嘴角向外溢出,三匙过后,李云龙轻轻地呛咳了一下,唇齿间缝隙大了点。
“先生,先生.......”,韩福功摇了摇病人的身体,头依然是颓废的姿态。医生看看女儿,示意她继续喂药。
半碗药水喂下去,淑墨觉得胳膊都要酸掉了;韩福功也感到了疲惫。
站在一旁只能看着的黑牛队长心里暗暗着急,他真想把淑墨给替换下来,你看她那么瘦弱,还得伸长了胳膊给那个人灌药水。可是他不敢说话,他怕帮了倒忙。
医生终于放下李云龙,下床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腿肚子:腿麻到了脚趾头。
淑娴替病人盖好了棉被,掖好了被角。
初春的夜晚还是凉阴阴的。
“军儿,你带你两个妹妹回去吧,跟你婶子说,今晚我不回去了。”
“把妹妹送回家,我再回来。”
“不,我要和大待在这里。”淑墨不愿意回去。
“你不行,冻坏了!”淑娴极力反对道。
“就是啊,墨妹子,回去啊。”韩西军连忙附和道。
“不,我就不走,大自己在这里,万一有啥事他顾不过来!”淑墨倔强地说道。“这不还有衣服嘛。”
无奈,黑牛和淑娴回家去了,约好了明天一大早换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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