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长，天黑得很早。

吃喝到杯盘狼藉，有人吵着要续摊。于是阿鹏按照同学聚会的传统流程，提议大家接下来去KTV唱歌。同学们依然兴致勃勃的，自然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妈妈及时地来电话，催成苒速速回家吃饭。

成苒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只把阿鹏拉到一边：“阿鹏，我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阿鹏从风衣口袋拿出一串钥匙。

“不用了，谢谢！你是这次聚会的主心骨，少了你，大家也玩不起来了。再说，你喝了不少酒，一会儿你别开车回去了吧，酒驾很危险的。”

阿鹏挠挠头，“那你等我一下。”

他四下搜寻着，然后笔直地走去，精准地把阿楚拉过来，把车钥匙塞给了他：“你没喝酒，你送阿苒回家。”

莫名其妙“中枪”的阿楚很快反应过来，拍拍阿鹏的肩膀，“好！”

“一会儿直接把车开到‘高歌KTV’好了。”

“没问题。阿苒，我们走吧！”

“好！阿鹏，你们注意安全啊！”

“知道！知道！”青年送成苒和阿楚出了“绿园自助烧烤”的门，悄悄和成苒一起走在后头，小声说道：“阿苒，我发现你们俩还挺合适的，你不妨考虑一下。”说完冲成苒挤了挤眼睛。

成苒微微一笑，“你也太操心了，有这份闲情逸致，还不如关心一下我们家乡的发展。”

“说什么呢？”阿楚系好安全帽，发动了车子，把安全帽递给走近的成苒。

“说我给你小子创造了机会，要好好珍惜！”阿鹏喊完，一溜烟儿跑回了里屋。

“这小子真是！”阿楚愤恨地骂了一句，“阿苒，坐稳了。”

“好，走吧。”

阿楚开车那是相当的慢，成苒都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开车。

成苒是这么怀疑的也是这么问的。

“会啊。只是在古镇里还是开慢点的好，都是居民区。”

“到底是谨慎的人。”

“你喜欢冒险啊？”

“偶尔。”

“从小学认识到现在，我倒没发现你有这样的特质。”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处于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的阶段，小学毕业以后虽然还在同一所初中，后来还在同一所高中，但到底不同班，很少有交集了。”

“嗯，我倒是常常见你一个人在樱花树下或者大榕树下的草坪坐着看书。不过你可能没看见我。”

“是么？那你怎么不叫我？”

“你那么专心，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

“哎，其实也怪我，一直都比较书呆子，没怎么和同学交流。这方面你就做得很好。”

虽然阿楚把车开得很慢，但是冬夜的风刮着，听着声音“呼呼”的，十分寒冷。

“其实古镇不大，但是要找一个一直都没怎么联系的人，好像还挺难的。即使知道对方家住哪里，好像也没有勇气去找他。”阿楚缓缓把车停下，“是这里吧？”

“嗯，”成苒看着门前摇曳的大红灯笼，利落地爬下车，“谢谢你！”

“阿苒是你么？”妈妈从厨房端着个碗出来。

“妈。”成苒回答道。

阿楚摘下了安全帽，“阿姨您好！”

“哟，这不是阿楚么？”成苒的母亲打量着坐在摩托车上的青年，“前段时间见你妈妈，还说你不知道回不回来过年呢。听说你读了个好大学，专业的就业前景也很好哦。”

“阿姨过奖，其实也和阿苒一样在读大学而已。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哎，在我们家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同学他们还在等着呢。”

“这孩子，大冷天的，进来喝杯热茶坐坐再走也不迟啊！”

“下回吧，谢谢阿姨！”

“这……那好吧，谢谢你送阿苒回来。”

阿楚点点头，“阿姨再见！”扣好安全帽，发动车子，很快消失在灯火阑珊里。

“阿苒，快，回来吃饭。”妈妈率先走进里屋。

“嗯，我还很饱呢。”

“你爸炖了葛根老鸡汤，你这么瘦，可要多少喝点儿。”

“好的，妈妈。”成苒顺从地走进厨房，叫了声“爸”。

读高中的妹妹和读初中的弟弟坐在父母身边，见了成苒都叫了声“姐”。

做父亲的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专心地分着熬了一天的汤，把中药、葛根、炖得只剩鸡皮鸡骨架的鸡全部捞起来扔掉，正好一人一碗汤。

“他爸，你记得秦屿的儿子秦楚吧？前几天我见着秦屿的老婆，她说阿楚读的是热门专业，就业前景非常好的。”

“嗯。”做父亲的不置可否。

“他刚才送阿苒回来。哎，人要是长得高一点就好了。”做母亲的一脸惋惜。

成苒专心地喝着汤，刚吞下一口，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抬头问：“阿爸知道古镇要搞旅游开发了么？”

“怎么不知道！我们家的桑园都被征了一半了。”妈妈抢先答道，“说是要修路，沿线的田地也都这么征了。”

爸爸喝了汤，才端起碗来吃饭，“这种公共利益的，没有谁会不同意，补贴少一点就少一点儿。现在有很多人开始征用土地来做商业用了，小学和初中那一带，连几个山丘都挖了看见没有？”

“有人卖了古镇的房子，这个你们也知道么？”

妈妈叹息道：“怎么不知道啊？你姑婆家那一栋空置多年的祖宅，十六万就卖了。现在像她家这样大的，叫价七八百万，她肠子都悔青了！成天去找政府、找买家，有什么用，白纸黑字的合同都按了手指印了！”

“有些人家房子多，却不给卖祖产的，就租出去。像你姑丈家，一栋房子签了十年，另一栋签了二十年的租约，每年一万的租金。现在人家稍微装修了一下，在里面开酒吧、开旅馆，十天八天也就赚回本了。”

“阿爸，我们家的房子可千万别卖啊！”成莜蹙眉。

爸爸叹息一声，“你也知道农村土地是集体所有的，我们不过有使用权而已。要是这镇上的人团结一致不答应是很好办的。可现在有开发商来，先是趁着信息不对称买了一些房子，后来又高价买走一批，镇里有些人已经尝到甜头了，有些人是回不了头了，很难的！”

“那我们家可以自己先动手把店面做起来么？”成梧又盛了一碗饭。

“怎么做？”做爸爸的瞪了儿子一眼，“你们三个都在上学，哪来的钱做本？”

成梧咕哝着：“就，先向姑姑借一点呗，她不是把两栋房子租出去了么？”

做母亲的拍拍儿子的肩膀：“傻孩子，你姑姑一个嫁过去的媳妇儿，哪有说话的权力？听说这事儿都是你亲家婆做的主儿，钱也全在她手上呢。”

“那小舅舅呢？他和小舅妈不是都在大公司上班么？”成梧不死心地追问。

“成梧，”做父亲的放下碗筷，严肃地看着儿子，“你现在也不小了，你该明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要动不动就想依靠别人！”

“这不是因为爷爷奶奶这边没办法依靠么，他们那么看不起生了两个女儿的妈妈，还在我们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跟我们分了家，还什么都给了两个叔叔……”成梧小声地嘀咕道。

做母亲的把一大块瘦肉夹到儿子碗里，“你知道就好啦，所以你们三个要争气，好好读书，有点出息，谁都不能给你们来依靠。”

“那我们难道要拱手把家给了外人么？”成莜问道，“其他人应该也或多或少知道了这个趋势，难道什么都不做么？”

成苒放下汤匙：“我今天出去，看见古镇开了很多旅馆、餐馆、酒吧什么的，大多数都是外地人在经营，本地的，像我同学他们家里也在开各种店铺，只是，我估计他们还不知道要去工商部门办证呢吧。如果被查，很有可能被当做无证经营给取缔了。”

“如果开个店，不需要多少人手、多少资本的，什么比较好？”成莜思索着。

“当然是短平快的餐饮。”成苒望着父母，“可是做餐饮很累的，要起早贪黑呢！”

“那做工艺品好不好？反正妈妈做的布偶好看极了，爸爸编的篮子也好看！”

“幼稚！”成梧嗤笑一声，“当然是做特产啦！现在虽然有人做了，但还没有自己的商标、品牌，我们做的话离原料产地近，成本不高，如果旅游做起来的话，销路会很好的。”

爸爸端起妈妈酿的糯米酒，抿了一口，说道：“你们只管用心读书，这些事情我和你妈会想办法。”

姐弟三人都“哦”了一声，瞬间结束了这场方酣的热战。

母亲夹起一筷子肉，催促着成梧：“快吃！都凉了。”

“妈，我吃不下了……”

“不行，你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他还小么？！”爸爸白了妈妈一眼。

妈妈讪讪地缩回手。

成梧摇摇头，冲母亲安慰地笑了笑，伸手从她碗里夹走了那一筷子肉。

一时间，屋里只有勺子、筷子与餐盘、瓷碗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