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她,有。
她在17岁的时候,在村子里从东头儿跑到西头儿,哭着求每一个亲戚,希望能够借钱为妈妈治病,都被拒绝了。一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她过早地尝遍了心酸与绝望。
不久前爸爸癌症去世,是她悉心照料在侧,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妈妈又忽然病倒急需办理住院,住院费在哪里?爸爸生病期间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妈妈重病,姐姐嫁人,弟弟还小,她正在读中专,家里丧失了劳动力,主心骨,农村家庭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叔叔大伯看着她爸爸已经过世,即便刚刚卖掉了牲畜,手中有些余钱,也还是拒绝了她的哀求。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孤儿寡母之悲,人走茶凉之感,17岁如何承担?如果借不到钱,妈妈就不能活下去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呢,村里的人都看见了她在奔跑,在哭泣,在念叨。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是真的,前院邻居大娘看到了她哭的不成人样,关切地问她,孩子啊,你咋了啊,怎么哭的这么伤心。连一根稻草都没有得抱的她,怎会受得住这样的温情,她哭的更凶了,对大娘说出了实情。无亲无故的大娘二话没说,给她拿了一万五千块钱。什么是救命钱,什么是恩人,她比谁都懂得。
万幸的是妈妈的病治好了,不可避免的结果是家里外债累累。
农村的生计全靠田地,家里的田地谁来种?她在学校放假期间,跑回家去种地,十几年前,东北的农村都是牵马犁地,她一个小姑娘赶着一匹比她高的马,拼命的干活。马受到了惊吓,突然用力挣脱缰绳,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只有一个,马如果跑了丢了怎么办,怎么种地,不行,我一定要拉住它。一个瘦弱的姑娘和一匹受惊的马,在大东北空旷辽阔的平原上较量的画面,实在有够惨烈。她死死地拉住缰绳,跟马一起跑,马越受惊吓刺激跑的越快,她又怎么跟得上,手上的缰绳不断的滑过滑过,用东北话叫做秃撸过去,跌了多少跤已经记不清了。最后马停下来时,她的手开了花。
她的手血肉模糊,东北话叫做血的乎连的,让人不敢直视。起初只是出血破皮,后来开始化脓感染,完全不敢动,什么都做不了。寝室的小姐妹帮她洗脸洗脚洗衣洗澡,这份情谊也是让她永远难忘。她每天痛的龇牙咧嘴,却很少抱怨哭泣,因为她知道都没有用的。生活赋予她这样的苦难,只能扛下去。
后来她毕业后,去了一家书店工作。她的性格特质一定是吃苦耐劳的,在岗位上表现出色,逐步提升,最后当了当地很大的一家书店的店长。而比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其实是她脾气好态度好,无论是对领导还是对客户,因为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这份工作,她要把这么多年的债务还完。
她不化妆不买衣服不谈恋爱,省吃俭用,还债照顾妈妈和弟弟。她从没有攀比过已婚的姐姐,因为她深知姐姐的生活也不容易,在农村如果一个已婚女人搭娘家太多,很容易引发男方的不满,家都过不下去。
前几年,家里的债务终于还的差不多了。妈妈对她说,姑娘啊,这么多年妈妈知道你辛苦了,现在饥荒马上就还完了,你快打扮打扮自己吧,也买买新衣服,和朋友吃吃饭,早点找个对象嫁了吧。
而她做出了让身边所有人意外的决定,辞去了店长的工作,放弃了好不容易辛苦得到的职务和待遇。朋友问她为什么呢?她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以来,我终于第一次拥有了选择的自由。
后来她换了工作,交了男朋友。还以为生活从此越来越平顺,然而生活又给她一记重拳。妈妈再次病倒,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幸运,妈妈在她结婚前就过世了。她在妈妈的葬礼上不断地自责,如果我能早一点带妈妈检查身体该有多好。
他们的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只是找了两桌熟悉的朋友吃了一顿饭,原因是她无法想象一场没有父母参与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
亲手照顾生病中的父母,亲手送走了父母,她成为了没有爸妈的孩子,这样的打击让她难以消化。时至今日,她常常在睡梦中哭着惊醒,因为害怕身边的人离开,在梦里有时候是父母的事重演,有时候是老公,有时候甚至是自己。她知道自己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真的从这场噩梦中走出来。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她,有。
小静说,身边有很多这样感人的故事,希望有一天能记录下来。
有朋友说,ta完全理解不了一些孩子的经历。私以为是因为ta一直生活优渥无忧。而我从大东北的农村走出来,特别希望有朝一日也可以写写这片土地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