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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在医院的病房里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偏高的个子,长方形的脸鼓鼓的,两只眼睛放着晶亮的光。
他半俯下身去,很轻松地就把轮椅中的女人揽在了自己的两只胳膊里,然后放平在靠门口的病床上。
病房里的几双眼睛几乎同时看向了他们。靠窗户的病床上半躺着的老张礼貌地打招呼道:“这是你母亲吗?”
“这是我女人。”
女人短短的头发直竖竖地上翘着,几乎看不到一根白发,软绵绵的身体面条似地躺在那里。“我们是半路的,她70了,我63,”男人做着自我介绍。
我把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躺在床上的女人,苗条的身材,瓜子脸,两边的嘴角向下弯着,总给人恼着的感觉,可不像70岁。
男人满脸笑意,接着说:“我们已经在偏关住了半个月医院了,她总是不见好,我们只好转来这里了。”
女人的左半个脸向下耷拉着,左半个身子也软塌塌的。
第二天要做各种检查,眼见得又有两个男人把女人抱上来抱下去的,我一阵纳闷。
忽听得稍年轻些的男人唤抱着的女人“妈”,我才如梦方醒,原来这是她的儿子呀!
我热情地夸了一句:“你很年轻啊!”
“我还年轻?已经50了。那是我哥,他53。”
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个男人和躺在床上的女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后来的几天,我们渐渐熟悉了起来。
男人说,我们在一起16年了,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我们没有领结婚证,领了证我就不能办五保户了。
晚饭后,女人高兴地和远在呼市的女儿视频,男人咧着合不拢的嘴让视频中的孩子叫他姥爷……
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心想,这也是一种淳朴的天伦之乐啊!
后来才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只有58岁,他说自己63岁,是为了跟女人缩小年龄差距吧?也是为了跟女人的儿子们拉大年龄差距吧?儿子们称呼他“叔叔”,其实,他们才相差5岁或者多一些。
这略显尴尬的情形让我不由得在心里算了算:十六年前,女人54岁,男人42岁;她的大儿子37岁,二儿子34岁,还有三儿子、女儿,共四个孩子。
那时候孩子们都成家了吧?孩子们的爸爸哪去了?我没有好意思再问下去。我自认为我不是那么八卦的女人。
男人以干苦力为生,跟着老板的大车扛水泥,扛一袋水泥挣一块三毛钱,一个月下来,能挣到一万元左右呢,可见其辛劳的程度。女人跟着他给他做饭。
干苦力的男人活力四射、谈笑风生,看起来比女人更显年轻,他说他不光扛水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哪里有活去哪里,到过不少地方呢,家里弟兄好几个,穷得吃不饱饭,小学都没有上几天。
女人难得跟我说上几句话,声音很小兼之浓重的乡土口音,约略听懂了几句。她在家里还种着黍子、谷子和各种蔬菜,旺季的时候吃都吃不完;有一天她忽然觉得胸闷得不行,去到当地的医院一检查,需要手术,出院后没有定期复查,药也没有按时按量服用,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男人插嘴道:“我不会种地,我没有活干的时候,在家里就管吃,”说完就咧着嘴笑。
一大早,我睁开眼睛就看见男人拿着毛巾在给女人擦脸,擦完脸又去擦脖子和头发,熟练地擦呀擦的。我惺忪着睡眼说:“挺会擦的呀,”女人接着说:“瞎擦呢,”男人又笑了……
贫困让男人在当婚的年纪失去了娶妻的机会,在中年时只好跟比自己大12岁的女人生活在了一起;贫困也让女人的病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但愿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他们很快就出院了,说在这里花费太大;女人还是不见好,男人说也许回去会进行康复治疗;算是没有白来一趟,最起码再没有后悔了……
女人的两个儿子一直住在外面的旅店里,直到出院,大儿子的二手车载着他们回去。
男人在走廊里小声跟我说,“她这次生病,已经花了我十二万了。”男人的钱是扛着一袋一袋的水泥换来的。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吃饭的时候,女人吃着男人或者孩子们从外面买回来的饭菜,男人在旁边啃着干馒头就着白开水。
这也是一种爱情啊!眼前的这个病怏怏的女人在他们初见的时候,一定是很好的模子。不然,男人怎么能看上呢?
男人总算因这个女人有了一个家,不用再到处流浪。他们回去了,如来的时候一样。
我不知道女人的病会不会好起来,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很快地好起来,去继续种菜、种谷子……
他们还真诚地邀请我们去他们那里:黄土高坡上的空气特别好,夏天,坐在门前的大树下,一阵阵凉风吹来,舒服得很……
可惜,在他们准备出院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电话打进来,等我从外面接完电话回来,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连一个招呼都没有来得及跟他们打。我至今还懊恼着。
看得出来,孩子们都很孝顺,他们两个人默契地相爱着。在爱情面前,年龄不是问题,能好好地活着才是最大的问题。
历史的车轮隆隆向前地同时,也碾碎了太多的对人性、对女人的桎梏,随之也一定会带来更多的宽容、悲悯和富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