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江潮水势浩荡,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柔柔的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万里。
宋江站在江边,感受着眼前的月色和月下的水波,呼吸间,缓缓地闭上眼睛。似乎借此冥想,回到二十年前与筱娴的那场相遇。
说起和筱娴的相遇,对宋江来讲,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宋江自小是个孤儿,跟随着养父孙飞,靠着街头卖艺过日子。十七年来,两人相依为命,没有大富大贵,走南闯北,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在宋江十八岁的那天,他拿着自己攒了好久的铜板,像从未吃过鱼的小猫一样渴望着去青楼看看美丽的女子。一想到这,他就无比的激动,内心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腾云驾雾般地来到了翡翠楼。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鸨嚷嚷着:“你这小丫头片子,老娘收留你是给你面子,你倒装起清高来…不肯接客就给老娘滚,咱翡翠楼不养闲人…滚啊…”
这一声“滚”喊得响彻天际,吓得宋江不敢再往前迈进。正犹豫着到底还进不进的时候,就被一位身着绿罗裙的姑娘给撞个满怀。
还未呵斥这走路不长眼的小丫头挡着路,就对上一张梨花带泪的脸。宋江硬生生地将含在嘴里的那句骂吞回肚子里。
姑娘推开了宋江,边抽泣着边往前跑去。
宋江望着背影喊了一句:“诶,你撞到人还没道歉呢…”说着,人也跟着跑上去。
翡翠楼里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见,渐渐地散去。
宋江跟着姑娘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江边。柳条在风中摇曳,姿态妖娆,偶尔拂面令人心痒。
她的眼泪真多呀!好像怎么也流不完似的。
“姑娘,你还没道歉呢?”宋江不知说什么好。
姑娘抽了抽鼻子,没好气地瞪了宋江一眼,“你这人也太心胸狭隘了吧?就因为不小心撞了你,你就跟了我一路讨道歉…”
宋江竟无言以对。想了一会才说:“其实我也不是要讨道歉…”
“不是讨道歉,干嘛要跟着我?”
“因为你好看。”宋江不假思索地说。
姑娘一听,掩嘴一笑。眼泪不知何时已止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筱娴。你呢?”
“我叫宋江。”
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金黄色的夕阳像是给江面批上一件华丽的衣裳。宋江和筱娴以大自然做背景书写了有关于他们的初次相遇。
筱娴原是一位官家女子,因父母被奸人陷害,被贬为庶民。父亲因此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也紧随父亲的脚步前往了西方的极乐之地。
筱娴不得已出来寻找谋生之路,可身无长处的她到哪都被嫌弃。直到有位好心的妇女介绍她去翡翠楼洗碗,才有了一份糊口的工作。
谁知,老鸨见她明眸皓齿、面若桃花,便打起了坏主意,要她去接客。结果她誓死不从,于是,出现了前面老鸨赶人的那一幕。
听了筱娴的诉说后,宋江对眼前这位柔弱女子产生了怜惜之情。没想到外表柔弱的姑娘竟有着如此悲伤的身世,叫人怎能不心疼呢?
“这样吧,反正你现在也没地方去了。要不就跟着我们一起卖艺吧。虽然卖艺也很辛苦,但怎么也比去青楼卖身强呀!”宋江当即做了决定,邀请筱娴与自己一起走江湖。
“你我非亲非故,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去到哪都是拖油瓶,你这是何苦呢?”筱娴犹豫着。
“平日里我和养父两人亦无太多讲究,你能来,大家相互有个照应,要觉得不合适你想走再走吧。”宋江诚恳地说着。
筱娴咬了咬下嘴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最终还是被这个有着清澈眼神的俊俏小伙说服了。
“那你跟我来,我家就在这不远处…”
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江水和天空成一色,没有一点微小灰尘,明亮的天空有一轮新月高悬着,似乎在祝福着眼前的这对人儿。
宋江带着筱娴去见养父孙飞。孙飞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更别说对方还是一水灵灵的小姑娘,爽快地答应了收留筱娴。
那段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呀!明晃晃的阳光下,宋江耍完大刀又比剑,汗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亮晶晶的,筱娴总会在他停下来的那一刻及时地递上毛巾。孙飞则端着盘子向围观人群要赏赐。两人会心一笑,一股情愫就随着清风在两人之间荡漾着。
白天卖艺赚钱,夜里两人会到江边散步、聊天,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他们看星星看月亮,从柴米油盐谈到人生理想。筱娴会描画着未来要在江边盖一座房子,和月亮共枕,与江水同眠。谈着谈着,宋江总会深情地凝望着月色下的筱娴。而筱娴总会推推他的额头,娇嗔一句:“看什么呢傻小子…”
宋江自从遇见筱娴之后,就再也没有记挂着去青楼的事情了。他觉得筱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这辈子他只想与她携手到老了。
相遇的第三年,宋江二十一岁生日。他早早地计划好了要放假一天,要带着筱娴去北西街最繁华的地段逛一逛,去张记烧饼店买筱娴最爱的烧饼吃,然后再去张员外家看戏,晚上就去江边放烟花。
筱娴听到宋江眉飞色舞的计划,连连拍手称赞。两人来到了北西街,犹如久旱逢甘露的小草,瞬间能量值爆满。东看看西瞧瞧,好玩得不得了。
筱娴走在前,看到有趣的物品便转过身来向宋江招手,让他也瞧瞧这些玩意是多新鲜。宋江望着笑颜如花的筱娴,眼里的柔情像江边的水一样轻轻地流淌着。
吃了烧饼,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张员外的大院里。
今天的张家张灯结彩,庆祝张员外六十大寿,邀请全村人一起来看大戏。平日忙于生计的村里人自然是不愿错过这等好事,这不,里里外外就包围了三层人。
宋江为了抢得好视野,什么也顾不得,拉着筱娴的手拼命地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竟发现自己手上空空如也,不见了筱娴的身影。
“筱娴,筱娴…”宋江一边扒开人群往外走,一边焦急地喊着。
“我在这,我在这…”筱娴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等到宋江循声而去,见到的不止了筱娴一个人,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男子。
有一种要离散的预感,让宋江只想拉着筱娴快点离开。
来不及了,没等宋江开口,筱娴便拉着那位男子走到他跟前:“来,冯靖,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在我孤苦无依之时收留了我的宋江…”
“噢,宋江,久仰久仰…”筱娴口中这位冯靖公子彬彬有礼地说道。
“这位是…”宋江满腹狐疑。眼睛盯着筱娴那挽着冯靖的手,怎么那么刺眼呢?
“忘了告诉你了,宋江,这是我的青梅竹马冯靖。”筱娴似乎掩不住内心的狂喜,言语间有着满溢的喜悦。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呢?宋江犹如五雷轰顶,不愿再去追问背后还有着什么令他难以承受的真相。
“宋江,这几年来,我随父去了塞外,等我回到城里才得知娴儿出事了。我四处张贴告示在寻找,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来员外家贺寿竟能得以重遇。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感谢你对娴儿的收留和照顾!你今后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冯靖不愧是出生官家,说起话来圆溜溜的。
你冯靖算老几?用着三言两语道尽这两三年的感激情。倒是利索得很。宋江的心里翻涌着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复杂的心情,像一颗要爆炸的忧伤炸弹。
“不对,是宋江和孙飞都是我们的大恩人…”筱娴更正道。
宋江发出了一阵轻笑,这一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筱娴的内心世界里节节败退,无处可藏,只剩下退出这一步可走了。
“是是是,娴儿说得是。他日若有冯某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必定为大恩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冯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握拳,拱手致意。
“得了吧,我宋江区区一草民,经不起您这大礼,您要真谢我,就好好地待筱娴。”宋江别开脸,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是当然。我在找娴儿的时候发过誓,只要我能找到她,我一定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我要带她走回冯府…”冯靖说罢,深情款款地看着筱娴。筱娴娇羞地把头埋了起来。
“筱娴,你要跟着小子走吗?”宋江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道。
筱娴看了看冯靖,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江身子一震,往后一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那你走吧。如果这小子欺负你了或者你想回来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捧着自己碎得七零八落的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色如霜,江水和天空再次成一色。江还是江,月还是月,而江边上最初看月亮的人如今在哪呢?这高悬着的明月可知人儿流落在何方。
宋江一直以为筱娴一定会来找他的。毕竟他们曾经历了彼此人生中那么宝贵又难忘的三年,毕竟他们曾是一起在月色下的江边看星星看月亮的人呀!
他相信她会来,所以他要等。可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的等待换不来两个人的未来。
春去春来,潮起潮落。二十年的月升月沉啊,人是一年比一年老去,江上的月亮年年相似永不老。离去的人就像一片白云缓缓地飘走,只剩下等待的人站在离别的江岸品尝着思念的哀愁。
在筱娴离开之后,宋江在江边建了她梦想的小屋,屋外的小院种了她喜欢的芍药。一年就增加一株,一年增加一株…如今院子里已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了。
江水带着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落了。西落的月光摇荡着轻轻的哀愁,洒满了江边的小树林和小屋外的芍药。
夜夜与月色共枕、与江水同眠的宋江呀,种了二十年的芍药却不知它还是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