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隔着红盖头,隐隐看到跳跃的红烛。
这就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新婚夜。为何形单影只,只剩清冷。在金曌宫的日子,苏沫还只是个叫果沫儿的宫女。她知道,在深宫之内很难拥有爱情,但是,她亦忍不住像所有少女那样,幻想过自己未来的新婚夜。
会是个高大英挺的夫君?亦或是儒雅温文的男子?或许他们开始于一见钟情,在几番小波折后,却最终相互厮守在一起。然后,日子过得平稳安逸。他们会有一群儿女,围绕膝下。她为他织布,他为她砍柴;她为他缝衣,他为她描眉;她为他生儿育女,他为她日夜耕耘……
在别人眼里再是稳重内敛,苏沫内心却还是像个孩子,对未来充满期许和幻想。她想过,日子也许会清苦,也许有波折,却怎么也想不到——新婚夜,丈夫宿在别的房里,与真正的妻子巫山云雨,而她,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侧室,在房内独守红烛。
“夫人——”喜娘眼见明月越来越沉,心知王爷再不会来这里圆房。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时候不早了——王爷恐怕已经在嫡夫人那里睡下不再来了。不如,让老奴为夫人揭了这喜帕吧。”
“这怎么行?”苏沫贴身伺候的小丫头缨绯立刻摇头,“也许——王爷只是稍微耽搁了。”
“姑娘——已经寅时了。王爷恐怕不会再来了。如果不揭喜帕,只怕要独坐一夜了。”喜娘没好气道,“姑娘莫非要夫人一夜不睡?”
“可是——”
“罢了——”苏沫淡淡,“王爷不会来的——就依喜娘的意思——劳烦您来揭了喜帕吧。”
“哎——”喜娘兴冲冲地拿起喜秤挑开了喜帕。苏沫精致秀丽的妆容在烛光下,却暗淡无光。“揭了喜帕,富贵荣华——”喜娘又撒了一把莲子红枣,“撒把果子,早生贵子。”显然仪式显得仓促,喜娘屈膝道,“夫人,礼成了——老奴告退了。”
“有劳喜娘——缨绯。”苏沫低唤了一声。缨绯不情愿地从袖口掏出一包早已准备的喜钱,交到了喜娘手中。喜娘乐呵地道了声谢,立刻退了出去。
“樱绯,你也下去睡吧。”苏沫淡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缨绯蹙眉,却也明白这一刻的尴尬是谁都不想被人继续看着。她只好福身点头道,“奴婢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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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摘下了头上所有的首饰,沉重的头终于得到了解放。一身樱粉色的喜服,表明了她侧室的身份。
“果沫儿——朕要你嫁给周寅。”周煜的话真切地又在耳边响起,“周寅去西南,必然有所动向,朕要你作为细作,帮朕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苏沫没有告诉周煜,其实她与周寅早有一面之缘。但她觉得此刻已多说无益,她唯一想的是活着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再见章居梁的机会——问清楚满心的痛苦与疑惑。
周寅冷落周煜指婚的人,这是他们早有预见的情况。
“果沫儿——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亲近周寅的身边——朕知道,此行去西南是为难你了。你在金曌宫,有你的牵挂——比如,你的师父——凤栖亭凤大人——朕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帮朕完成这次的任务——朕也一定会善待凤大人。”
苏沫轻轻擦去了唇上的朱红。这抹红艳好像心头凝住的那滴血。她要活着——哪怕不是为了等章居梁一个交代,她还有人要牵挂,而这个人也会牵挂着自己。
“果沫儿——师傅把你接进宫,放在身边,是不是错了?”苏沫又仿佛看到了凤栖亭和自己到离别的最后一夜。
“果沫儿——师傅以前总想,在宫外嫁个汉子,也是凄苦一生,所以才接你入宫。师傅曾有个希望,若在宫里,师傅细心再陪你,有一日你能得圣上亲睐,那就是一朝为凰——这些话,师傅从没跟你说过——是不是师傅的心思,太过自私?”
“果沫儿——此行西南,我们师徒不知何时再相见。你记住——若在那里,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就不要再回头——不要再回来这金曌宫来。”
苏沫换上素白的寝衣,盖上殷红的喜被她闭上眼,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睡吧——从明日醒来,你就要开始苏沫的生活。
翌日,缨绯为苏沫更衣,准备出门向嫡夫人晨省请安。
在金曌宫,苏沫只是一个宫女,所以穿衣大多受母亲凤栖亭的影响,选择暗色为多。而今,她是尚书苏子培的义女,又是安西王府的侧夫人,内务府所准备的衣衫大多颜色鲜艳。看着这些红红绿绿的衣服半天,苏沫皱着眉,良久没有看到可心的。
好不容易,她从里面拣了一件樱紫色的银丝百蝠纹的对襟短褂,陪着一条清白暗花绸的马面裙。长发梳挽成最普通不过的垂髻,簪着一支缀了琥珀的银钗就出了门。
在宫中,苏沫没有少听说后。宫嫔妃给皇后晨省昏定的规矩。想来,在王府里执行的规矩怕是万变不离其中的。
果然,苏沫踏进门,就见阮慕言一身正红的金丝百花服陪着同色绣着百凤争鸣的月华裙坐在堂上。阮慕言的朝天髻梳得很得体。一支百宝金络珍珠步摇垂在瓷白的面庞,流光四溢。她的唇本就不点而朱。如今蘸着樱粉色的胭脂,更俏媚动人。
苏沫暗叹,她的美丝毫不亚于阮沁彤。而与阮沁彤的清孤相比,她的娇柔媚态才是天下所有男子渴望的。
堂下已经站着五个容貌俏丽的女子。她们正是从金曌宫一起跟随而来的侍妾。这些女子纷纷穿着色泽清淡的衣裳,其实是其中一个,竟是一身布衣荆钗而来。苏沫抬眼细瞧,心里陡地漏跳了三拍。这是张熟悉的面孔——她温和柔婉的表情,竟和当年翠微阁时一模一样。
“蘼芜——”苏沫在心底暗暗含着。
苏沫再看其他,原来熟悉的不止是蘼芜一个,当年在纯嫔房中伺候的木犀也在其中。
此时,蘼芜察觉有人走近,也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当她与苏沫四目交接时,面上瞬时死灰一片。她记得阮嫔说过——果沫儿早已在慎刑司触墙而死。此刻,她又怎么会在这安西王府。
苏沫和蘼芜都是聪明人,她们心头此刻再有疑问,都努力压制狂乱的心头,让自己做到不动声色。
苏沫越过侍妾们,站在堂中,福身跪在阮慕言前道:“妾苏沫——向嫡夫人请安。嫡夫人安康。”
“起来吧——”阮慕言轻轻抬手,“妹妹昨晚,可睡得安好?”
昨夜,周寅没有与苏沫行礼的事早已被众所皆知。而今,这句问话,显然是阮慕言的一种炫耀。
苏沫在金曌宫就见惯了这些冷嘲热讽。她索性坦然笑道:“夫人安排的床又大又软,一个人睡,倒很是舒坦安稳。”
“王爷也是——昨日,因为长期的舟车劳顿,倒疏忽了和妹妹行成婚之礼。你可不怪王爷吧?”阮慕言不信哪个女人可以忍受在新婚夜受一晚的冷淡,继续说。
“不会——王爷是妾一生的夫君——所谓来日方长。”她含笑。
“是吗?”阮慕言没有讨得口上便宜,又转了话题,“妹妹今儿个,怎么好像和她们说好了一样,尽都穿得如此素雅简单。倒是我这个嫡夫人,穿红戴绿,显得最为张扬。”
“嫡夫人正值新婚燕尔。安西王府又新临乔迁之喜——双喜临门之事,夫人穿得美艳是为王府增色,喜上加喜。”苏沫淡淡道,“妾们不同,应懂得嫡庶尊卑——不可擅自僭越。”
“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不是尚书大人的亲女,却也调教得知书达理——”阮慕言冷笑,“也难为皇上会将你指给王爷做侧室。”
“夫人谬赞。”苏沫点头示谢。
“你我既进一个门,虽嫡庶有别,好歹还是姐妹相称来得亲切。”她又看这五位侍妾,“王爷新到属地,难免有杂事冗长,若冷落了你们。你们也要担待些。”
南周惯例,如王府的侍妾并不是一开始就可以受到下人服侍,变成主子。在没有被男主人临幸前,侍妾最多只能算一个高级宫人。她们会被分别安排住在女主人或其他侧室的院子里。又或者,单独居住在内务府帮忙料理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