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狂人日记》,发现其文还隐藏了更大范围的吃人事件。
表面上看,这篇小说就是鲁迅在反封建礼教、仁义道德的“吃人”。我想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这也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一种东西。千年以来的封建观念,对人的禁锢与摧残不知多么可怕多么坚固。到处都是吃人的人,而吃人的人也需时刻提防自己被人吃,吃人环境的形成看似都是变形了的仁义道德惹的祸。
如何去打破这种吃人的环境?鲁迅的原话是这样的: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
以这段话来看,这个世界上吃人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并且他们无论什么关系,都在“互相劝勉,互相牵掣”,以保证这个吃人的环境存在,同时也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人想要过上舒服美好的日子,就必然要努力奋斗。“工作”是绝大部分人实现目的的唯一途径,“金钱”是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实现目的的唯一依靠。
什么是“一个人想要过上的舒服美好的日子”?换句话说,“我”凭什么认为自己的生活“舒服美好”了?
在所有的时空里,“我”的舒服美好都是通过对比产生出来的。美是丑对比所得,好是坏对比所得,我们中的大多数总是很愿意将自己的生活与四周具体的人的生活进行对比的,有的人能意识到,但更多人对这种对比心毫无察觉。
“我”比他好,“我”感到舒服美好,即便只有那么一刹那的感受也无妨,“我”比他坏,“我”感到糟糕,这显然会衍生出至少两种心理——“抱怨自己”和“嫉妒他人”。“抱怨自己”与“嫉妒他人”同样至少会分化出两种群体,前者分化出“努力进取”和“自甘堕落”,后者分化出“努力进取”和“打击他人”。
进取意味着学习和工作将更加拼命;自甘堕落与打击他人意味着命绝于此,前者是自杀,后者往往为法律舆论所杀,也就成为了常人理解的“坏人”。
对比失败而依旧愿意进取的人,终归是有些人的尊严存在的,但进取意味着要得到更好的工作,于是随着科学进步带来的物质的极大丰富,“我”原来想要小平房小草房小瓦房的想法在对比之中渐渐转变为二层小楼房,甚至转变为大别墅,豪华别墅……
“我”的目标越来越大,自然需要越来越努力,于是压力也越来越大,所谓的“内卷”也就出现了。
另一方面,有一小部分人,或是因机缘与努力,或是因祖宗庇佑,比上面所说的“工作族”好很多,这就是有资源和能力开公司的那群人,无论公司如何,这群人都比与他附近的工作族们要好很多。
对比自然也会出现。
“我”是一个老板,“我”凭什么认为自己过上了舒适美好的日子?大一点说,是因为“我”有能力、有公司,公司在正常情况下有源源不断的盈利维持“我”的幸福生活,往小一点说,是因为“我”主宰了诸多员工的生活权,甚至有许多员工会阿谀奉承投怀送抱。“我”在人群之中,取得了话语权,他们愿意听我的,无论事实如何对错如何。
这是构成当下世界最为简单的两个人类群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吃人者与被吃者的关系,不过我们毕竟是文明社会,不像清朝时吃人吃得厉害,何况被吃者大多数自愿的。
同样,由于个人的独特性和个人所处的时空环境的唯一性,导致了人与人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异,这种差异最终导致另外两种因为对比所产生的吃人现象。
工作族之间的互吃,老板们之间的互吃。
同一公司的工作族会产生对比,同一类别诸多公司的老板们自然也会产生对比,不同公司间的工作族们因为生活条件不同产生对比,不同公司的老板们因为生活条件不同产生对比。
比如同事之间,有的业绩好有的业绩坏,有的有关系有的没关系,有的能力强受欢迎,有的长得好受欢迎……
比如老板之间,有的老板家有大别墅有的老板只是小别墅,有的老板对人好受人欢迎,有的老板平庸被人讨厌……
同样,在不同公司的上班族之间,由于工作带来的物质条件的不同。在“我”看来只是平常的100平米大房子,在其他与“我”相识的人看来羡慕嫉妒,其他诸如孩子、人际关系、交流能力等等,人与人之间无时无刻不在做对比,在每个瞬间进行分别……
如前所说,有的人意识到了,有的人还未意识到。
但无论有没有意识到,都不妨碍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过上属于自己的舒适美好的生活。这几乎是一个死循环。
从人类诞生开始,这种吃人与被吃就开始了,不过由于各种伟大的思想家的出现,将那种原本残忍至极的互吃改变到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文明互吃的世界。用哲学的话来说,人类从诞生到现在,整个群体在生存方面都不过是在进行量变,这种量变的表现,即“吃人”与“被人吃”越来越文明,越来越有序规则,越来越自愿,程度虽然渐渐轻了,但是其实质,依旧是吃人。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从“我”的角度,无非是“自己想追求美好生活,又时常恐惧比我好的人不经意间在我面前炫耀,都用着极文明的手段内卷,面面相觑……”
工作族如此,老板们亦如此,每个凡人皆如此。
“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
“追求美好生活”的想法,又如何是那样轻易能去了的呢?“我”能去掉这想法,但我的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他们会允许吗?他们也许只会看着我,然后说“你个烂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为了活下去,“我”即便是不得不,也必须要有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想法——“我想要过上美好的生活”,并与芸芸众生一同,化为这片不仁天地的刍狗,自相残杀。
现实世界的残缺,大概就在于你需要什么得自己去拿,或创造或抢,或工作或骗……这不是一个物质不灭且可以快速再生的世界,这是一个用一点就少一点的世界,即便这世界超乎想象的大,但于我们每个人触手可及处,不过是极为有限的物质,甚至于有的人来说竟不足以饱腹。
从这里出发,人性之恶与人性根本无关,邪恶与混乱不过是环境不完美的产物,天道本有缺,如何要求活在这天道中的人皆为仙圣呢?如何能够去责怪人性太邪恶呢?我们大概只能责怪某个具体的人,他本善良,但奈何经不住邪恶的压迫和诱惑而最终投身黑暗。
然而这黑暗,不正是光明的证明吗?
光明的“我们”,用那些投身黑暗的人,证明我们,是光明的。
一缕分别心,将这片囚笼之中的人类生命囚禁得死死的,谁也不会率先放下吃人的想法,因为一旦放下,他就会被周围的人吃掉。
我想应当是有造物者的,并且它的世界是以一种超出人类理解的永恒完美的状态存在的,只有这样,那方人类无法理解的世界才会超脱物质运动的桎梏,超脱囚禁人类的分别心,也才能创造这片不完美的天地。
因为即便创造了这片残缺的天地,他们的世界依旧是永恒完美的,他们的创造我们,没有使用哪怕一丝物质能量,甚至于只是一个念头,甚至于连念头也不需要……
人间即地狱,人类挣扎求生,却因为分别心的缘故,近乎无解地无法团结起来。
如何解决?可以稍微推理一下。
分别心来自物质生活的对比,个人所处的不同时空环境和社会环境是造成人与人分别心的根源,所以要创造一个没有分别心的环境。
要创造一个没有分别心的环境,即要让这个环境中人人平等,让全部的人在物质生活条件上取得丰富且相同的东西。它的最低限度是满足每个人的物质生活资料,取一个合适的限度,保证每一个人所得到的物质生活资料都是相同且丰富的。比如一个人即便不想做任何事,也能凭借限度内的物质生活资料过得很好,甚至过一辈子,同样,一个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所得到的东西与前者无异。一个人不需要崇拜任何人,不需要羡慕任何人,不需要恭维任何人,与神灵对话的人与街边无所事事的流浪汉有着相同的地位,他们不过是在从事自己愿意的自己喜欢的行业,没有任何人会非难他们,因为大家心中皆如此认为,所得到的物质生活资料也相同。
这就是共产主义所描绘的世界,凭借科学与智慧,物质层面,我们是有机会做到的。
然而问题在于,第一,如何进入这样一个世界,即如何从吃人的世界质变为这样一个完美的世界,因为它首先要求所有的人类都成为没有分别心的人类。
第二,如何保证进入这样的完美世界之后,人类不会因集体懒惰而消亡。
要解决这两点,目前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教育,不仅是学校的教育,而且是家庭的教育,社会的教育,甚至学校教育最为其次,而家庭教育最为重要。
当科学技术发展到足以在物质层面满足共产主义世界的物质条件的时候,就必须通过教育,尤其是从孩子那里下手,引导他们求真求善,同时,给予他们一个比追求美好生活更为强大的目标,即活出他们自己想要的自己,让他们能够真正认识自己,成为自己。
当整个环境之中,新人彻底替代旧人,不吃人的人彻底替代吃人的人,无分别心的人彻底取代有分别心的人之后,人类的质变就完成了。
但在此之后,在那样的一个人类世界,也许依然会重新进行量变,因为他们极可能会因为世界本身就是残缺的原因导致变异者的存在,那是新一代的吃人者,他们的吃人因为变异的缘故,也许将更为强大和合理;但也许不会,因为那是不吃人的人类世界所排斥的生物,他们中的远见者应该会采用善良而科学的方法来杜绝这种心灵的变异。
如果不幸有了变异的吃人者,想来文明就会重新回到刀耕火种的岁月了,因为那种时代的科技,往往会太过强大以至于谁也无法逃脱……
太长远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不过有一点是足以当下就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做好教育,培养求真求善的孩子。
无论他们将来会如何,会遇到怎样的问题,到底是否会投身黑暗,当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我想我们应该尽量给他们这样的一个人格:求真求善,勇敢之心,坚毅之志,灵活的思想与知行合一,要让他们找到自己。
从现在就做,救救孩子,救救那些还未曾开始吃人的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世界有幸布满这样的孩子,人类的质变也就达到了。
新的人类,也许将会遍布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