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说的电话号码


“下一站,温泉大保健站。”红色的滚动屏滚动着,似乎每一个站都是同样的名字——

夜,疾驰的961公交车在夜里漂似的有些晃荡,小六塞着耳机坐在后排,手自然地搭在前座的椅背上,不时朝窗外看——

“砰——”车底传来一声响,整辆车霎时上下颠簸,耳机线像是被一只手扯着,径直往地上撞下去。

“是减速带,上桥了。”小哥坐得四平八稳,帮他拾起耳机线,一边递一边说。

小六接过耳机,往窗外远眺,远处的桥,江上的水雾,水雾里映出来的光线,仿佛置身在画布中,而这一架飞驰的列车是最美的景,是的!即使自己看不到,小六仍然相信这列车穿梭在灯雾里,一定让远处的远眺者大吃一惊,怎么说呢?远方的远方是这里呀!

“是呀!是上桥了,谢谢啊!”

“不客气,这条江是鸠港最美的地方了。”

确实,鸠港很美,如果一定要把空定义为美的话,那么它真是美得全面——鸠港太大了,人却太少,年轻的男男女女不常碰面,也不曾有机会碰杯,小六是这么想的,至少他和12楼那个女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又或者四栋、五……

“除了这条江,其它的东西确实很少让人感到惬意——”

“是吧!你看你们外地来的也这么觉得,我自觉已经洗脱待久了、看厌了这样老生常谈的嫌疑。”

“哈,是啊是啊——”两个人白话了几番,小六才又把头转朝窗外——

“温泉大保健站到了!”空气的沉静被这一声打破,前后的门也刺溜地张开:上车的是个探头探脑的小胖子,哦!不对,后面还有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紧接着是一个妈妈模样的女人跟着上了车。

小女孩刚上车就追着小男生跑,原本小男生不知道该坐到哪里,这一追,俩小孩一个已经到了小六边上,而另一个就在小六的左前方——孩子的世界只有眼中的玩伴,小女孩一伸手揪了一把小男生的鼻子,男孩子不甘示弱,手向前探,抹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子,俩人就这么玩闹,咯咯地笑做一团——小六也是,他被这俩孩子逗乐了,脸上挂起笑容。

“别闹了,一点都不乖,小桐你往前坐。”女人招呼红裙子小姑娘往前坐,她想当然地觉得小孩子这样打打闹闹不成体统,或许是因为这列没有更多趣味的车子她才刚刚搭上……

小女孩被招呼走了,小男孩也安静下来,他转头看着我,眼睛大大的,滴溜圆儿,而小六呢?紧闭上双唇,瞪出眼珠,挤出他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酒窝,一副比比谁更调皮捣蛋的样子——就这么看着小男孩。

“你打这个电话:@¥#&¤%。”纸条上写着号码,他递过来便不作声,也没有什么表情,只呆呆地低头玩手指,与刚刚那副伶俐劲儿判若两人。

“这是什么?”

小六还想问点什么,孩子还是不发一语……

几句话的功夫小六到了,他下了车,车往前开的时候他望着孩子望着他,远远地、远远地……

“喂,您好——”

小六还是拨通了电话,在接通前就开了口,转而又感到一阵局促,手机拨通了,没有人接,怎么会没有人接呢?小六心想——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就到慧丰路1608吧!”

“是慧丰路16号8层吗?喂——喂……”

小六原本想是信号的原因,不管怎么样通话已经结束。

“去吗?等等——慧丰路?16号?”去还是不去?那不是医院吗?小六太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一闻他就想吐。

回到住处,越想他的心里越是发毛,那种猎奇的想法说服了他——漫漫长夜,小六没有一个好觉,他反反复复地拨打小男生给他的号码!结果却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不在,不在,你他妈去天国了吗?”

拉开窗帘,奇怪的是天上并没有月亮,明明已经是深夜,夜空却能看出明显的蓝,小六从来没有觉得路灯如此朦胧过,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风,虽然开了窗,蓝色的窗帘也不能像波澜一样涌起——

慧丰路1608——昨天缺席的月亮今天挂在慧丰路1608的上空,惨白的街道如同医院给小六心里留下的形象,明明是春夏相接,风竟有些干燥寒冷,叫人不快活,又刺激人分泌肾上腺素,是呀!昨天缺席的风今天也穿过这条街道了。

“慧丰路1608,是这儿了!”

穿过廊道,推开医院的大门“这是医院?”小六心里咯噔咯噔地,总觉得不对。

是的,医院里一片红,喜庆得能让心血管不好的病人马上暴毙——这里真的是医院?小六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更加相信自己不是色盲。

即使这些东西不是红色的,它们的存在仍旧是不合理的,那偌大的吊灯绝不是医院的配饰,那红色的椅子,绝不是医院的标配,那喧闹的喷绘绝不是警语,更不是预防流行性感冒的宣传窗,如果没有这些存在,那么小六一定是在现象世界里迷失了,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存在,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世界呢?

他寻找电梯,那电梯早已成了花间,上面醒目的一行话标识着:你的路不是花径,花径从来不是谁的路。

小六喜欢这样的情调,他全然忘记自己是在医院,彼时他愿意耗费时间游览这座惨白的花都。

他愿意爬楼,从一楼到八楼——

“请往这边走——”

“是那个小男生?是他——”

“你叫我过来干嘛?”

小男生不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往楼梯间引,越走越黑,越走越黑——小男生突然开口说:八楼的窗帘还没有染红……

他再醒过来时是自己的床上,连续画了两夜,满墙的红色彩绘是他灵魂的家园……有些人说梦不值一提,它甚至算不上现世的复刻,是呀!怎么会是复刻呢?即便不是,这些杂乱的交互里映出清晰的、本真的事物,我们正是杂乱又清晰的那些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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