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尘
食物记忆
总有一些特殊的味道,保存着你对那段时光特殊的感觉和记忆。
玉米糖
在我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姥姥家总有一只瓜子盒,绿色的塑料盒子,圆圆的形状,里面永远装着瓜子和糖。像上好佳的那种水果硬糖,徐福记的酥糖,还有偶尔出现的酒心巧克力,都是盒子里的常客。大多数时间里,它们都安静地蹲踞在桌子的一角等待客人的取用。
但我最喜欢吃的却是那种最普通的玉米糖。透明的包装,里面是一个指节大小的玉米棒形状的黄色糖块。坚硬糖块上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像某种玉石边角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把它扔进嘴里咬碎,一股玉米独有的香甜便弥漫开来。既不像薄荷糖那般冷冽,也没有香精调制的浓郁水果味,更不是巧克力一样浓郁腻人,它只是一种成熟谷物的清香,像撒满阳光的童年。
我总在大人们闲聊时抱着盒子坐到一边,在瓜子盒中把这种糖一颗颗找出来,并乐此不疲于这种游戏,像一个淘金者一样。这种廉价的玉米糖总能带给我刹那的熟悉与喜悦。
不记得是哪一天无意提及过,也忘了是谁问的,我原来喜欢吃这种糖,总之,在之后的每次回老家,瓜子盒里再也没有少过玉米糖的身影。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像一张起了毛边的旧照片,但姥姥家温暖的氛围却从不曾改变。
长大后,我更常吃的是薄荷味的糖果,也习惯了那种凉爽的口感,只是每逢过年买年货时,我总会在商场各种包装精美、鲜亮抢眼的甜品中寻找一抹安静的黄色。当我再次咬碎那颗熟悉的玉米糖,玉米糖香甜味道仿佛总能把我带回到那个四方小院,在还未掀开门帘之前就喊出一声:
姥姥、姥爷我回来了!
食物记忆(二)
饺子皮
很长一段时间中,我都把吃饺子视为一种极其痛苦的事情。
不管是水饺、蒸饺,还是烧麦、包子,我都会吧皮和馅儿分开,再勉为其难地把皮吃掉,馅儿留给爸爸或妈妈。多么奇怪的味道,这种东西怎么能成为中国的传统美食?
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大年初一那天早上,饺子里面会包上硬币,为了那个“吃到钱越多今年就有财运”的习俗,我总是飞快地吃掉一只只水饺,希望咬到那个代表好运的硬币,也就忽略了味道。
等到后来,我慢慢发现了饺子的妙不可言。揭开锅盖,元宝形状的饺子沉浮于清汤与热气中,透着透亮的光泽,饺子皮下隐隐透出里面的馅料。微带粉色的,是肉馅。显出璧色的,是素馅。
咬开薄薄的饺子皮,就能接触到被汤汁浸润的饺子馅,每种口味都是一个惊喜。蛋黄的滑嫩与韭菜的香味是最常见的搭配,加上半个虾仁便更加鲜美,一口咬下去,有点弹性的同时又带着虾仁的脆嫩,热乎乎的汤汁溢满于口腔,是一种多层次的享受。肉馅饺子一般都个大馅儿多,温和不腻。角瓜鸡蛋馅儿平淡中带有一股清香,寡淡而不失惊喜。野菜馅儿饺子鲜香中更带有山野的原汁原味,风味独特。多么精致而富有内涵的一种面食,像一个个藏着惊喜的小小礼包。于是,我对之前的错过更加遗憾。
我吃饺子很少蘸醋。之前看它不顺眼时,我会用醋中和它的味道。但当我真正发现饺子的滋味之后,我开始不怎么搁醋,而是更愿意品味它原来的鲜香。每次爸爸问我要不要醋,我便拉长声调,摇头晃脑地说:“醋~~~会破坏食物的鲜味~~~”,爸爸便顺势配合我,做出无可奈何的翻白眼状。每当这时,饭桌上就多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们假期雪白晶莹的饺子送入口中,那种朴实而甜美的滋味很久都忘不掉。
初三那年暑假,我跟着妈妈学会了擀皮,并开始把这当成一种乐趣。以至于暑假回老家时,每次婶婶包包子我都会帮忙擀皮。一只手捏着面皮的边缘,一只手拿着擀面杖,等包子出锅后,我就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自己擀的皮就是好吃。
那个夏天快接近尾声的时候,姥爷走了。姥爷走后的第三天,家里支起了案板,开始包饺子给姥爷祭奠他。
我默默地把擀皮的活儿接了过来。那是我擀皮擀得最快的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饺子煮熟之后,我端了一碗敬给姥爷,用很小的声音问妈妈,姥爷能吃到吗?
妈妈顿住了,然后说,能,姥爷能吃到。
那声音,带着坚定。
再开学我就上了高中。接触最多不过是学校食堂一元三个的蒸饺和两元一份的水饺。前者平淡无奇,后者鲜美有余,温暖不足,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它们再也不能勾起我有关饺子的回忆。再次和父母一起围桌而坐。分享一锅饺子时,已是那一年的冬天。
不知怎么谈到了我会擀皮上,妈妈笑着提到:“之前你婶婶就夸你,说‘我们都得用两个手擀皮,晓頔就会一个手擀’。”
爸爸接着说:“你姥爷就是这么擀皮的。当年,我去你姥姥家,女婿得干活儿呀,你姥爷就教我擀皮,你妈妈、大姨、二姨她们,也都是这么学会的。所以,家里用一个手擀皮的,都是姥爷的徒弟。”
我愣了,原来我擀饺子皮的手艺传承于姥爷。姥爷却没能吃上我亲手擀皮包的饺子。
从那以后,当我把一个面团放在手中,再把它们变成一块块薄皮时,我心中有种莫名的尊敬,像一个举行朝圣仪式的信徒——
善待每一个饺子。
食物记忆(三)
早餐的爱与烟火
我家的早餐,从没有敷衍过。
不管是爸爸掌勺,还是妈妈接管,那份精心烹制的热气腾腾的美味总是让我眼前一亮,胃口大开。这热气在每一个精神抖擞或昏昏欲睡的早上温暖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
当我尚在梦中,父母便已披衣起身,开始准备当天的食材。而等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下床时,厨房里已飘出了油烟与早餐混合的美妙气息。可能是一份香软可口的土豆丝卷饼或厚实鲜美的奥尔良鸡肉饼,这当然是爸爸的神来之笔。又或是清淡而不失甜美的粥和几样小菜,包含了妈妈的养生之道。无论是我在餐桌前大快朵颐,还是把当天的早餐装好出门,总有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注视着我享用美味——我爱吃,他们爱看我吃。
直到我离家上了高中,每天和爸爸妈妈打电话时,早餐仍是时常被提起的话题。父母总在电话线的那头殷切叮嘱:早饭一定要好好吃,它是一天三顿里最重要的。而我,也逐渐拥有了一个不再挑食的胃,习惯了食堂或清淡或油腻的食物。只不过当我在拥挤的人潮中坐下来吃饭,或匆忙在小卖部买一个面包打发早餐时,我的背后却不再有那道满含关注和爱意的视线。
再后来,放假回家的闲暇时光,我也尝试着为爸爸妈妈烹制一顿早餐。我没有他们魔法般的技巧,我有的,不过是不怎么熟练的厨艺和一颗回馈的心。依靠着这两样东西(还有百度),我还算成功的做出了一顿像那么回事的早餐:几个味道还不错的厚蛋烧,两张可以入口的土豆饼,一盘意外好吃的芝士焗南瓜,以及不会出错的鸡蛋和面包片。我当然没有爸爸妈妈那样久经沙场的从容,而是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了两个小时。当我把这些一样一样端上餐桌,我便成了那双热切目光的主人——这些菜不一定好吃,但他们爱吃,我爱看他们吃。
爸爸妈妈从未挑剔过我那不成熟的手艺,他们总是用饱满的热情和最认真的态度对待着每一口食物。他们知道,品尝着的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啊。
自打这以后,我便不时早起忙活一阵,好让他们在周末的早上偷得半日闲。我的早餐也越来越拿得出手了:至少汤圆和粽子都有模有样,馒头也蓬松柔软,饺子皮不再皮馅分明。每天早上,家里总是温暖而开心的,一如从窗外溢进来的阳光。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家的早餐,从来没有敷衍过……
食物记忆(四)
聚散离合归一餐
从小到大,在我有关美味的记忆里,我多半喜欢的是日常食物。例如爸爸的某一道菜,妈妈端午节包的粽子,等等。唯独爷爷召开的家庭大聚餐,是怎么也绕不开的话题。
聚餐,当然召开在多半人在家的时候。逢年过节,要开,是阖家欢庆;游子归来,要开,是重逢之喜;游子临别,要开,是依依不舍;甚至于拍了全家福,更要开,为了阖家团圆。老人家的心思,凝聚着对儿女的牵念,体现在这一餐一饭之间。
每逢这等盛事,掌勺的多半是爸爸,主厨的地位不可动摇,手艺自然是没的说。另有妈妈、婶子或姑姑在旁帮忙,孩子们会自觉地拿碗、端菜、盛饭倒水。这样难得的团聚,怎能不全家总动员。倘若秦观路过,兴许会把他的那首《行香子.树绕村庄》加以改动:“树绕村庄,水满南(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校园几许,人满合堂(收尽春光)。有虾子红,豆腐白,炒蛋黄(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菜香(隐隐茅堂)。朱红瓦,榆树荫旁(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是垂髫嚷,黄发待,而立忙(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等菜上桌,往往分座两席:大人一桌,孩子一桌。菜肴当然不用多说,色香、味美、品相好。炸鸡金黄酥脆,炒菜香气扑鼻,凉拌爽口开胃。宴会总有一个不成文的固定节目:比两桌谁吃得快,俗称“清盘”。到了节日或生日,我们也会暗送“秋波”,小声嘀咕,再排对给爷爷奶奶敬酒,献上祝福。
每当这时,总是欢声笑语的时刻。这一餐有爷爷起头,大家出力,与其说找个理由让家人团聚,不如说是体会着浓浓的亲情。似乎团圆、重逢、惜别、亲情,都表达在这一顿饭上。
合家欢聚团圆日,聚散离合归一餐。
(本文乃女儿欣怡之作——简书茵尘,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