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以东有座东昌府,守将张清一手飞石打人的功夫天下无双,张清左右两员副将,其一唤作龚旺。
与鲁智深、史进、燕青等人一样,龚旺也是一位纹身爱好者,浑身绣着虎斑,脖子上吞着虎头,就差额头上的一个“王”字了。因着这一身花绣,人称花项虎。
朝廷腐败,盗贼横行,东昌府却是难得的一方净土。
奸臣秉政,东昌府太守却清廉如水。庸人当道,没羽箭张清却英勇无双。
太守的人品与张清的武艺彻底征服了龚旺,让他甘心做马前一卒,护佑一方平安。
东昌府繁华,有杨柳巷陌,秦楼楚馆,红巾翠袖,玉液琼浆。
龚旺却不喜热闹,他喜欢月下独酌。
一坛浑酒,一碟小菜,内里却有人生百味。
在多少个寂寥的夜晚,夜空中明月高悬,龚旺擦拭着手中寒光森森的飞枪,位卑未敢忘忧国。
忽然一日,梁山犯境,师出无名。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张清一连十日闭城不战,十日后出城会敌,连胜两场,大壮军威。
张清与丁得孙都立下战功,唯有龚旺手中的飞枪,还在静静地等待。
卢俊义攻城失利,失了梁山泊主之位,东昌府却并没有得到安宁,他们又等来了宋江和他的另一半梁山人马。
东昌府一战,张清飞石连打梁山一十五员战将,足以名扬天下。
龚旺攥紧了手中长枪,飘飘红缨,饮血更艳。
龚旺与丁得孙先联手战索超,急先锋名副其实,手中长斧大开大合,不落下风。
索超弃了二人抢入阵中,被张清飞石打得鲜血迸流,提斧回营。
龚旺却遇到了两个更为强劲的对手,豹子头林冲与小李广花荣。
此二人皆是天下闻名的英雄,龚旺无名小卒,何其有幸。
龚旺手中长枪出手,携着长啸,带着厉风,如黄河奔流,一泻千里,如流星坠地,光华满目。
林冲与花荣端坐马上,面带笑容,望着这精钢打造的枪尖,鲜血染就的红缨,略略偏了偏头,便躲过了龚旺自以为一击必中的飞枪。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曾经百发百中的飞枪,如今却被人毫不费力地躲开,林冲和花荣的笑容,是对龚旺最大的嘲讽。
飞枪是龚旺临敌的最后一招,失了兵器,如鹰弃利爪,虎断獠牙。林冲与花荣不费吹灰之力,捉了龚旺回阵。
过了不久,丁得孙也被俘,两人面面相觑,默然无言。
宋江下令,将龚旺与丁得孙解上梁山。
出发时,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正如龚旺一人独饮的每一个寂寥夜晚,他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途,背后是他曾立誓守护的城池。城中有人等待着他归来,他却不得不去到远方。
龚旺身不由己地迈开步,身后一座孤城,在夜空下显得荒凉而无助。
八百里梁山泊闻名天下,有激流险滩,有水榭楼台,有雕梁画栋的忠义堂,有立在风中的杏黄旗。
对于龚旺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两人被关在牢里,忧心忡忡,各自无话。
龚旺只在壁上写下八个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知过了多久,短暂得像一天,又漫长得像一年,龚旺与丁得孙被请到了忠义堂上,张清在那里等他。
两人没有选择,他们仍然跟着张清,但是守护的,却不再是那一座城。
龚旺只告诉了丁得孙八个字:人为鼎镬,我为麋鹿。
不久,梁山大聚义,龚旺寸功未立却坐了第七十八把交椅,惶恐之至,内心难安。他本是马上将军,如今却做了步军将校,手中的飞枪,也失却了往日的寒光。
两赢童贯、三败高俅,龚旺的枪再也没有飞出去过,那红缨也不再嗜血。因为他在那些将士的身上,分明能够看到当初的自己。
在宋江的带领下,梁山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未入京师,便踏上征程。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龚旺南征北战,一身虎斑,化作了道道伤痕。功劳簿上,却罕见其名。
江南之战,张清死于独松关,不久,龚旺死于德清县。
龚旺与黄爱交战,马陷溪中,死于乱枪之下。
那静静流淌的溪水,缓缓带走了英雄的鲜血,水底泥沙中,埋着一支飞枪。
水流千年,枪尖锈蚀了,红缨腐烂了,花项虎龚旺也被人们遗忘,成为书中一个不起眼的名字。
遍阅青史,原来史上本来无龚旺,又何必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