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言】
戚家的儿媳妇生了,就在2018年12月7日的晚间。
这一夜的北风刮得格外紧,戚老汉在家中坐立不安,他抽着闷烟,来回踱步。李秀英收拾好碗筷,便到他跟前坐下,也没出声。虽说老两口的膝下一子已经仙逝,但儿媳妇到底还给戚家留下了一脉。只是这件个中曲折的事,即无法与亲友诉苦,也难以跟邻舍启齿,他俩纵然心里万分憋屈,也只有默默承受着这段家丑。戚老汉思来想去,欲言又止,只哀叹几声,终究还是拿不定主意。李秀英是想去医院的,虽说村里头关于儿媳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可毕竟儿媳她没离婚也没改嫁,还是戚家的人。现在就快临盆了,哪有婆家不闻不问的道理呢。然而,她也知道戚老汉要面子,死活不愿开口,可再耗下去,那娃儿就该落地了。儿媳住院期间,他俩一回都没去过,要是等生了再去,那于情于理,都是戚家的不是,多少都会落人话柄。于是,她试探性地问戚老汉:
“广福,要不然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去做啥呢?她音音都不把这里当个家,我们还去医院干啥哩?”戚老汉掸了掸落在大腿上的烟灰。
“音音纵有不对的地方,可我们自己不也有问题吗?”李秀英搓着手说道。
“我们能有啥问题呢?”戚老汉听老伴这么说,瞬间急眼,一脸凶相地对着李秀英说:“我好歹也是她音音半个爹,我难道不该问吗?”
“是,你是有资格的,可我们不也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我觉得在事情没搞明白之前,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逼问音音,这肯定是不对的。”李秀英始终认为,儿媳妇的离家出走,都是他戚广福给害的。
“你去村口打听打听,到现在,都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我们家呢。”戚老汉瞪着眼睛说,“她音音要是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话,干嘛不站出来当面说清楚呢?若非我极力争辩,他们都能把这事编到戏台上了呢。”
“你就是个大老粗,只会给人脸色看。音音嫁过来这些年,你见她跟人起过争执吗?你见她与人闹过别扭吗?我们村就那么几口人,她都认不全。她是个腼腆的姑娘家儿,从来不爱管别家的是非,也不为自己的事争个对错。你倒好,听风就是雨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逼问,她哪里能承受得了呢?”李秀英有些鸣屈地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呀,秀英。”戚老汉叹了一口气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她音音要真是清清白白的,就不会有这些流言蜚语。空穴来风,她肯定做过了什么,才会被人说三道四。”
这一年里,回回他俩说起儿媳这个事,总跳不过这个症结。戚老汉有心想把谣言给击破掉,奈何儿媳妇铁了心地一字都不肯讲。李秀英也是有苦难言,凭着她对儿媳性子的了解,她觉得这事就得慢慢地跟儿媳沟通,慢慢磨,来日方长,总会水落石出的。遗憾的是,音音已离家半年之久,再也没给过这样的机会。
“我也想帮音音的,只要她把落人口舌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我恨不得立马去撕烂那些个爱嚼舌根人的嘴脸。”戚老汉话锋一转,“只是音音太软弱了,一丁点反击都没有,现在倒好,假的也被他们说成真的了。”
确如戚老汉所言,他也想为音音讨回公道,可行事与意愿却背道而驰。
李秀英见越说越远了,就赶紧说:
“现在说这些个干啥,算时间,等我们赶过去,音音差不多就要生了,我们还去不去医院?”
“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戚家的,就去。”戚老汉这话不像是随口说的。
可这话把李秀英给说急了,她愤然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人话吗?”
“那你要哪样,我们去看她给别人家生小孩吗?”戚老汉也急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音音,你就是觉得她在外面有染,如果最后知道音音是被污蔑的话,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志远吗?”说完,李秀英就看向儿子的遗像,眼里早已潸出了泪水。”
戚老汉也瞟了一下遗像,然后默不作声。
凛冽的北风,还在放肆地呼啸着。通往县城的班车,也快停运了。
“秀英,你也先别忙着哭,你想一下,若果真音音肚子的,不是咱们戚家的种,该怎么办?”戚老汉问。
李秀英拭去了眼泪,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道:“从早上说到了下午,从下午又说到了晚上,到现在,你还是没说去还是不去,去看下音音,有那么难吗?”
戚老汉听到了她的话,没有作答。
李秀英接着问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给你们戚家延续香火吗?”
“想啊,当然想啊,但一定得是戚家的种才行。”戚老汉一口坚定。
“现在儿子死了,无法做亲子鉴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也只有音音知道了。”李秀英哽咽着说,“实在不行,要不然,以后找个时间,你偷偷带孩子,你俩做个鉴定,我听说爷孙也可以做这个亲子鉴定的。”
“荒唐,这哪里成,这肯定不行的。如果不是志远的孩子还好,是的话,别人还以为是我跟她音音的呢,这哪里说的清楚。”戚老汉立马说道。
“你看,你还没被人泼脏水,光是想想就后背发凉,可见流言是多么地可怕。那音音呢,你有没有为她想过,她一个姑娘家的,得承受多大的委屈呀?”说到这里,李秀英又哭了。
“你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事情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我的头上呢?”
他十分懊恼,一拍桌子说不去了,接着就披了件衣裳就摔门而去。而李秀英仍旧在抽泣着。原本都有意要去医院陪产的老两口,却始终说不到一块去,只能作罢。
【第二章 争执】
次日一早,来打听信的邻居,不由分说地将他俩的不是,数落一通。招架不住众人的七嘴八舌,他俩最后还是去了医院。
走廊里,姚妈见到他俩就来气,转身便回了产房,戚家老两口见此,先是缓驻了脚步,而后才跟了进来。
“都说了昨晚要生,却不见人影,现在都生了,来做什么。”姚妈嘴里嘟囔着。
他俩并没有见到婴儿,儿媳妇还虚弱地躺在床上,姚音音把头转了过去,她再也不想见到戚家的任何一个人。
“广福兄,孩子的出生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顺利的,刚护士抱了去。音音折腾了一宿,十分疲惫,需要好好休息。你们二老没事就回了吧,这里我跟她娘在就行。”姚爸见无人说话,气氛尴尬,就先开了口。
“姚爸,话也不是这么说,毕竟音音是我们家的媳妇,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哪有婆家人不在场的理。”戚广福这话一出,姚妈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你好意思跟我们讲理?昨晚音音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在场呢?现在跟我们说这个理,你们说的是哪门子理?”说着,姚妈又看向了她女儿,“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当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呢,现在再看看你自己。”言语中充斥着孩子不听话的气愤,但更多的是无奈。
姚音音并不理会她母亲,仍旧侧身睡着。她心里十分清楚,她的母亲,是永远不可能理解她的女儿。对于婚姻,音音有自己的坚守,佳偶固然难遇,可世间并非没有。她认定的爱情——唯有两个珍爱心灵的人相互灵犀,方可称之为爱情。她觅得了,她寻到了,她也毅然决然地嫁给了穷小子戚志远,即便母亲有多番的阻拦。
“亲家母,音音还没嫁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如实奉告了家境,并无半点虚假。”李秀英听到姚妈这么说后,她接过话,“音音是委身下嫁给我儿子的,是门不当户不对,可说句良心话,我们家再穷,也没苦过孩子呢,怎么在你看来,就觉得音音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女儿受没受委屈,你们最清楚不过了,还来问我?”姚妈坐在床边说。
“音音到底受了我们什么气,你倒是说来听听。”李秀英一点都不甘示弱。
“那好,那我问你,我女儿为什么回娘家住呢,难道不是因为在你们家待不下去吗?若不是你们给她气受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突然地连夜回来呢?”姚妈反问道。
“姚妈,你说这个,其实也算不上的,我们也是着急想知道真相,那晚我的话,可能是说重了点,但不至于说是给音音气受的,没有的事。”戚老汉插了一句。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是没见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实在叫人难受。”姚妈说着。
“音音的性格软弱,我们是知道的,可我们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是不是?戚爸就是言语重了点,他心底根本也没想伤着孩子呀。”李秀英说道,“哎,我们就是没想到音音会因此而离家出走了呢。”
“换作是我,我也待不下去。”姚妈愤愤不平地说,“音音好不容易怀了孕,还这么逼问她,有你们这么做公公婆婆的吗?”
“广福兄,不瞒你们说,我们也到你们村子里,打听过关于音音的事。在我看来,纯属子虚乌有的事,仅凭个别人的所见,不足为证。更何况我姚江海教育出来的女儿,我相信音音是绝不会做那样的事。”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不可开交,姚爸站起来打断了他们,他接着说,“你们要的真相,无非是确认音音有没有如传言所讲——在外面偷人,还有就是这个孩子是不是志远的,对吧。”
“人言可畏呀,姚爸。”李秀英回答道。
“音音跟志远结婚也有好几年,一直都没怀上孩子,偏不巧志远这孩子去了,才发现有了身孕,再加上流言四起,你们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姚爸继续说着。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志远都去世了,音音为啥还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呢?”姚江海又反问着。
“我这女儿,性格虽弱,但十分的倔,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她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就像她娘一直反对这门婚事一样,她还是嫁到了你们家。实话说,音音在家的日子里,我们时常劝她把孩子拿掉,可她怎么都不肯。凭我对我女儿的了解,她一定是要对她们的爱情负责到底,所以孩子肯定是志远的,这点无疑。”姚江海补充道。
很显然,这番话是一个父亲站在维护女儿的角度说的,打消不了戚老汉的疑心。
“姚爸,你是读书人,明辨事理,我们也是相信音音不会做那种事的。可你也知道,农村里的是非口舌太多,若没有真凭实据,很难消除谣言。”李秀英说。
“我们也不是为难音音,说真的,我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俩爱去哪里,我们都不管的。但我儿子没了,音音还是三番五次的往县城里跑,你说她一个人跑县城里干啥呢,还被人逮个正着。”戚老汉说。
“啥叫被人逮个正着!”姚妈一听到这个词,顿时火冒三丈,“音音不能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吗?你儿子没了,她就不能去县城里了吗?你说这话,可笑不可笑?”
姚音音还是当作什么也听不见,继续装睡。她知道,纵使她给出了解释,戚广福也理解不了,或者说,她的解释,在戚广福这里,一定会变成掩饰,所以,她宁愿什么也不讲。
“行了,都别说了。”斯斯文文的姚江海气呼呼地对戚广福和李秀英说,“你们就是想知道为什么音音那么频繁地去县城,都是去干什么,见什么人,还有,就是想确认那个传谣的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对不对?”
此刻,在姚江海的质问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那好,那我问你们,就是现在音音站到所有街坊邻居面前,把这些事都说了,他们就会相信吗?谣言就会消亡了吗?”姚江海怒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他接着说,“广福啊,你我都活了一把年纪了,该知道流言蜚语它不会因为你的一句真话而消失殆尽的。”
姚江海继续说:“你们怀疑孩子不是志远的,所以,昨晚你们没来,这我勉强能够理解。现在来了,孩子都还没看到,就这么争锋相对的吵嚷着,我们还是亲家吗?都消停一会吧,这里不是讨论家事的地方,何况音音刚生完孩子,需要安心静养。广福兄,孩子我们会照料好,你们还是回去吧。”姚江海摆摆手。
戚老汉正要说点什么时,医生见产房太吵闹,将他们几个呵斥了一顿,正要被赶出去时,李秀英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提着一筐鸡蛋,这才慌忙放到床边后,随后跟着出去了。
【第三章 出轨】
姚音音,1989年9月8日,出生在小资家庭,从小就接受了父母的优良教育,又凭着极具天赋的美术才艺,考入了美术学院。大学期间的一次画展上结识了戚志远,他不仅博学多识,风趣幽默,而且对美术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正是姚音音苦寻良久的如意郎君。而戚志远也被姚音音的才情学识给深深折服。很快两人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只是,婚后的多年里,姚音音都未能怀孕,这不免让戚家人有些着急。
姚音音为了戚志远,放弃了出国留学深造的机会,两人在清和市经营着一间‘音远画室’。然而,自从戚志远车祸去世后,姚音音就把画室给关闭了,画室里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搬去了项温家里。
项温,姚音音在大学期间的同窗好友,俩人的交情也颇为深厚,他也十分欣赏姚音音油画风格。项温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北塘城工作。虽然同是美术专业,但天赋有别,不论项温怎么努力,他的画一直中规中矩,业界也得不到任何赏识。姚音音与项温在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无所不谈的,只是说到画上面,姚音音怕伤及项温的自尊心,所以从来都是缄默不语的。
“其实你不用来看我的,我没事,我很好。”姚音音生完孩子后,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我也没什么事,碰巧路过这里,就上来坐一会。”项温说。
“只是碰巧吗?”姚音音故意反问。
“算,也不算。去公司的路,可以经过你这里。”项温回答。
“可以?”姚音音又是试探的问。
“是的,有两条路,通常都不会走这条,今天是个例外。”
“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理解为那条路堵车了,就只能走这条了。”项温一边拿出一些水果,一边回答着。
“你就不能说,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项温看了看有些憔悴的姚音音,将削皮了的苹果,切小了几块,递给姚音音。
“你心里知道就好,干嘛非要说出来呢?”
姚音音没再接话,她看了看窗外,又回过头来对项温说:
“你不问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是男是女,都不妨碍我曾经说过的话,那么,我为什么要问呢?”项温笑着说。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我就再也洗不清我自己了。”姚音音有些无奈。
“你害怕了?”轮到项温试探了。
“你为什么要当孩子的爸呢?”姚音音反问。
“别人的孩子都有爸爸,你的孩子不可以没有。”项温回答的很自然。
“村子里的那些关于我的是非,我一点都在意,但你这样的不计较,着实让我害怕。你很清楚我的性格,对不对?”
“是的,我很清楚,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的。”项温笑着说。
“你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姚音音边吃着苹果边问。
“你在意吗?”项温反问。
“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老婆,有自己的孩子。”
“我也觉得应该有的,但是三十六年了,一直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
“我休息好了,还是会去你那里的。”姚音音说,“我的那幅画,还没完成呢。”
“没搬家也没换锁,我家还在老地方。你的画,你知道的,我肯定是帮不上忙的。”
项温看了看时间,得回去上班了。起身要走之时,姚音音忽然说:
“是个女婴。”
项温楞了一下,又马上微笑着说:
“都好,都好。”
“生的时候,狂风暴雨,你在就好了。”姚音音在那一刻,似乎有意错把项温当戚志远。
“我也想在,但是我没资格。不过我心里一直在为你祈祷顺利生产。”
“行了,我知道的,你快去上班吧,要不然,你那个附庸风雅的老领导又要开腔骂人了。”
项温也没见上女婴,就去了公司。他没问,或者他眼里只有姚音音,其他的都不重要。而戚家眼里却刚好相反,他们觉得女婴是戚志远的,才是最重要的。
一脸不悦的戚家二老刚回到家里,邻里街坊就挨个的来造访,与其说是来讨信的,倒不如说是来拿点一手资料,好在村口播放新闻。老两口则是什么也不说,匆匆打发了装着好心的村民,紧锁起了大门。
村里的鸡叫的可早了,村里的狗叫的可凶了。鸡鸣是这个物种的本能,而狗吠则跟人类的起哄是一个性质。
他们三五成群的议论着戚家的事情,就在大樟树底下。好巧,跑货运的张水根载着满满当当的一车货,经过这里被众人拦人。有人递烟,有人点火,让他再说一下当时看到的情景。
张水根是个爱管闲事又胆小怕事的人,戚家的闲言碎语,都是源自他的口中。说实在的,他也提心吊胆了好久,若不是知道了姚音音活着还生了娃,他都有些不敢回村了。那些日子,他心里甚是惶恐,一直在猜想,姚音音出走婆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会不会想不开寻了短见。若真如此,他可脱不了干系的。
张水根熄了火,下了车,陪着脸笑着说:“都过去好久的事了,你们还说这些干啥。人家媳妇不是都生了吗?就别管这些了。”
“你这人也真是的,就你自己可以说个痛快,不许别人问点别的。”底下有人不乐意地说。
“我都说啥了嘛,我不也啥都没说吗。”张水根很心虚。
“你这还叫啥也没说?”底下又有人说,“我可记得呢,那天你刚回来,就急匆匆地召集了几个人,说你见到了戚家儿媳妇在外偷人。”那人说这句话之前,环顾了四周,见戚家人都不在,才小声地说了出来。
“你可别乱说,我没这么说过。”张水根辩解着。
“我咋就乱说了呢,可不是说的都是你的原话吗?”那人继续说着,“唉,你们说,广福家的媳妇,漂亮是真漂亮,听说娘家还是个书香世家呢,怎么就会嫁到我们这个破落村子里呢?”
“漂亮的媳妇,管不住呀。”底下又有人搭着话。
“要给你家当媳妇,你乐意不?”有人笑嘻嘻的问。
“唉,我可不敢要,凤凰再好,我这里可没梧桐树给她栖身,终归是要飞走的,要不得。”
众人一通哄笑,又你一句我一句的接着议论,张水根掐灭了手中的烟,借着还要送货为由,就匆忙地开去县城了,大家也不拦着。
的的确确,张水根只是在县城里看到了姚音音与项温,但也仅仅看到了他俩在一块儿吃饭而已,虽然有说有笑,但并非如张水根最初说那样,搂搂抱抱,亲密至极。张水根知道他的一通胡说八道,可把戚家害苦了。他本以为自己加工过的猛料,能让他在村里出一回风采,完全没想到会酿成这么大的后果。哎,他这会儿实话跟乡亲们说了,然而谁也不当真。还有人说是戚广福给了张水根好处,让他不要这么信口开河了。
张水根百口难辨,自己闯下的祸,收拾不了,灰溜溜地跑了。他是走了,可村里人的捕风捉影的本事,各个都不在他之下。经过几轮的添油加醋,这事儿就这么下了定论——姚音音出轨了。
【第四章 失踪】
在姚江海的一通操作下,女婴上了户口,跟了女方家姓,取名姚尧。
姚音音坐完月子后,还是隔三岔五地去项温家里作画。从她怀孕开始到完成了这幅画,时间长达一年之久。这期间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项温。大学时,他就钟情于姚音音,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资质平庸,难以与姚音音在油画方面,产生见识上的共鸣。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开口示爱,只是远远地守护着姚音音。姚音音无意间说起过的择偶要求,项温不仅记下了,还在心中暗暗地祈祷着那样的人永远都不要出现。可天不遂人愿,姚音音最终还是嫁做了人妇,项温虽心有不甘,可又能如何?
得知姚音音想要在他这里作画时,他觉得老天对他还是格外开恩的,也不枉费自己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考进的这所学府,才会有幸遇到了令人如此心动的女人。而姚音音呢,她一心只想寻得一个安静且没人打扰的地方,绘一副她想要的画。娘家里,母亲的唠叨,孩子的啼哭,都会影响到她作画的思绪,戚家就更不会再回去的,而她的同学、朋友少之又少,所以,项温这里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项温本欲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姚音音一来就跟他定了规矩:
一、她有独立的房间,单独的钥匙,没有她的准许,项温不可走进房间半步。
二、除了男女之情,其他都可以交谈。面对这副巨画,难度很大。但下了决心的事,她从不退缩。她也需要项温的一些鼓励与建议,否则的话,她自己租个房子就可以了。
三、她支付一笔费用,权当是租赁他的房间。
这些条件,项温都一一允诺。就是费用一事,他说免费提供,可姚音音执意不肯,无奈他只得收下。
这一年里,项温是幸福的,毕竟他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朝夕相处。但他也是不幸的,那个女人怀的是别人的孩子。他曾无数次幻想着与姚音音做那个颠鸾倒凤之事,有贼心没贼胆的他,始终没有跨出这一步。倒也不是说他有多么的正人君子,只是姚音音的肚子,一天天的变大,倘若他真的像禽兽一样,图了不轨之谋,那万一姚音音肚子里的孩子不保,该如何收场,他又拿什么嘴脸面对姚音音呢。想归想,终究他还是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来。
2019年1月20日,大寒,项温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只是眼前的一切,令他难以置信。姚音音的房门大开,房间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了作画工具和她的私人物品。客厅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墙上,多了一幅画,就是姚音音呕心沥血绘的画。项温马上意识到姚音音已经搬出了他家,他立马拨打电话,发送信息,这才发现,姚音音删除了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断得十分彻底。
“就这么没了?”项温瘫倒在沙发上,他心里别提有多懊悔了。他遗恨的是,近水楼台却不得月,向阳花木却不为春。他不能明白,自己都是按着姚音音制定的规矩行事,为何会招来这么绝情的不告而别呢,难道是姚音音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姚音音在生完孩子后,身材又恢复了此前的曼妙多姿,这让项温早就想入非非的心更加的痒痒,也有几次,借着酒劲,他试探着姚音音的反应,可都碰了一鼻子灰。
“早知道就他妈的不装正人君子了,陪了一年,啥也没捞到。”项温气氛地对天花板说,“我他妈要真蠢,先斩后奏都不会,嘴边的鸭子都能飞走。”之后就是一连串的脏话。
而后的几天里,项温白天还是那个项温,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可晚上到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邋里邋遢,意淫连天。
面对姚音音的失踪,项温毫无办法。不过姚音音走了也好,他再也不用装着过日子了。快过年了,项温没有回老家,不是不愿意回去,而是囊中羞涩了。他的这点收入,经不起这般的花天酒地,才没几天,就见底了。幸好,姚音音给的房租,还能让他熬过这个新年。
姚音音住项温家里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楼道里的监控之外。除夕之夜,风雪纷飞,小小早就得知项温还在北塘城,在这个鞭炮声此起彼伏,在漫天烟花下,小小敲开了项温的大门,项温一脸的震惊,还没反应过来,小小笑盈盈地说:
“知道你没回去过年,怕你一个人冷清清的,就过来看看你。”
“怎么是你?”项温以为是姚音音回来了。
“怎么不能是我?”小小仍旧笑着说。
“嗷,我以为,不是,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项温急忙收回到了嘴边的话。
“做为公司老总的秘书,每个员工的资料,我都熟悉,知道你的住处,很奇怪吗?”小小依然对着项温笑语盈盈。
“你是在等谁吗?”小小问。
“不是,没有,没有。”项温回答的很急促。
“你不准备让我进去吗?连一句新年的问好都没有。”
项温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请进了小小。
“除夕,你就吃这个呀?”看着桌子上简单的速食,小小有些心疼。
“在公司一表人才的人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幸好,我带了一些吃的喝的,我陪你过个新年吧,如何?”
说着,就开始收拾起项温的家。从前,姚音音在的时候,这个家还是非常温馨的,一点都不脏乱,他们有各自的卧室卫生间,共用着一个客厅,厨房,还有阳台。姚音音把家里收拾的十分清澈,还总是给项温留了暖胃的晚饭,活生生的像两口子过日子。
项温见状,连忙跑过来抢先收拾,他生怕小小看到不该看的一地纸巾。
“你怎么过来我这里,你不用陪家人吗?”项温问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欢迎我。”小小边收拾边说着。
“那倒不是,只是你也没提前说一声,就突然出现,我一时有点懵。”项温回答道。
“这个地方,有趣的东西太少,有趣的事也太少,我只想找个有趣的人,过一下新年,别无它意,可以吗?”小小停下了手中的活,对着项温说道。
“我……有趣?”项温的心,略微跳动。
小小上前一步,注视着项温,一脸的爱意。
“对,你有趣。”
“我哪里有趣?”项温此刻也停了下来,他故意盯着小小的眼睛不放。
“你……哪里……都有趣。”小小慢慢地,慢慢地贴近了项温,这正是项温想要的。小小正要吻过去时,突然被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给震了一下。
原来,时间已经到了零点,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项温借机去拿了小小带来的酒,两人对饮一杯,庆祝新年。
家家户户都在燃放新年里的格外绚烂夺目的烟花,小朋友们欢乐到了极致,虽然还飘着雪,但丝毫不影响人们的过年的喜悦心情。小小趴在阳台上,看着夜空,若有所思:
“你说,更吹落,星如雨,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项温敷衍道,他现在急着想跟小小上床。
“你这个大才子,怎么会不知道呢,分明是不想回答我。”小小说。
“大才子?我算哪门子大才子呢?”项温苦笑着。
“《颂诗会》这本期刊里,有一个家伙,署名温不如羽,每期都会发表一些诗集,而你的办公桌上,偶尔也会出现这个期刊。起初,我以为你只是爱好写诗作画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去你那里拿插画时,不小心翻到了你的手稿。”小小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其中有两句‘即离之,则忘之;即念之,则安之’,我印象比较深刻,因为在期刊里出现过。然而你写手稿那会,还没发布新的期刊。我想,这事应该没那么凑巧吧,所以,温不如羽,难道不是我眼前这位大才子吗?”
没等项温回复,小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我只承认温不如羽就是我,不承认什么大才子,写点东西,是我的爱好,仅此而已。”项温谦虚地说。
小小摇晃着空酒杯,笑了笑说:
“酒没了,不给我再倒一杯吗?”
“很晚了,新年也庆祝过了,我送你回去吧?”项温又开始了他的试探。
“这么快就打发我走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小有些不怀好意的说。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太晚了,我怕你家人担心。”项温又熟门熟路地当起了正人君子。
小小自己拿过酒杯,倒满,并不理项温的话。
“干杯,转瞬即逝的烟花。”小小举杯,对着天空,又一次一饮而尽。
项温没有阻拦,他巴不得小小多喝点。
“干杯,漫天飞舞的雪花。”小小再一次喝个痛快。
三杯烈酒急促下肚,有些微醉。小小坐到了沙发上,项温立刻跟了进来。沙发的对面墙上,就是姚音音的那幅画。在模糊的状态下,反而更看的清。她被眼前的画给迷住了,慢慢的站起身,走到了画前,观察良久,说道:
“我每时每刻承受地狱般的折磨,却无时无刻不向往着天堂。救世主就在对岸,可听不到我的呼喊,因为人间这条长河太宽。”小小对着这副画自言自语。
“挺有哲学意味的,你怎么突然说这些。”项温本想从身后抱住她,没想到小小突然一个回头,让他措手不及。
小小没有正面回答,收起了她的微笑,认真且严肃地说:
“这不是你的画,对吧?”
“嗯?何出此言?”
“你别忘了,我也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只是我的画,总是被人贬的一文不值,所以我放弃了心中的理想,但我并没有放弃对画的热爱。你的画,其实跟我的差不多,我们都是不入流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事实就是这样。虽然如此,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画。而眼前的这幅画并不这么简单,有故事在里头,不是你我这样资历的人可以画出来的。”小小继续说,“我刚才说的,是这幅画的画意,画家应该用了很长的时间,把她内心的痛苦郁结,焦躁不安都表达了出来,可惜的是,我道行太浅,看不出画家的结局。”
项温听了,惊诧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简单的说,就是我在地狱,要去天堂,却被人间绊住。好厉害的画家。”显然,小小被这画给折服了。
项温听了,这会儿才开始打量起画来,之前真就没有多看几眼过。很显然,他自然是看不懂的。从这点上说,他在绘画上的水平,着实一般。
小小转过身来,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说道:
“项温,实话跟你说吧,我今晚来呢,本打算喧宾夺主来着,你可以理解为我跳过了表白而直接想跟你上床。但我看了这幅画之后呢,我改变主意了。我不确定我还喜不喜欢你,我需要深思。倒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正如画家想要的结局。”小小还是那么的心直口快。
“我走了,新年快乐,项温。”
突如其来的到来,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突如其来的离开,把项温搞得非常莫名其妙。待小小走后,他躺在沙发上,他左看右看,就不看不出这画有着如小小说的奥秘。此刻,他责怪起了姚音音,她的画,破坏了他的一桩美事。
“都他妈画完了,也不拿回去,放在我这里干嘛,就会碍事。”
说着,将桌子上的酒泼到了这副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