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我问母亲,外婆最近来过我们家没,母亲说来过,没吃饭就走了,赶着要回去喂鸡,傍晚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跟外婆说,两个女子回来了,娃也带回来了,你下来玩,第二天中午,外婆真的就来我家了……天黑的时候也没有着急要回自己的家,我们都暗暗窃喜,这大约就是隔代亲了……近八十岁的外婆,见到姐姐的孩子,伸手就说要抱抱,孩子认生哭闹,外婆走不得站不得,只能坐在凳子上,靠着墙,孩子背对着外婆,在她怀里蹦跳,听着声音,虽看不到孩子脸上的表情,但是外婆认为孩子是开心的,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小时候,常常去外婆家,从我家去她家要先经过爷爷家,我会去爷爷家垫垫肚子,再去外婆家,因为外婆家要先上山再下山,空腹是不能一气呵成的,坐在爷爷家门口就可以看到外婆家的那座山头,我们称为“墚埂”,爬到“墚埂”算是走了大半的路程,春夏时节还可以摘野果子吃吃,看到炊烟袅袅的时候便扯着嗓子喊外婆,外婆便在道场(房子前院的一片空地)边上应和,外婆家的狗上蹿下跳的跟着外婆跑,有时候会摇着尾巴来接我们,我们通常是一阵小跑冲到后檐沟(房子侧后方与后山之间的空隙)老人家每次都会着急的喊着慢点慢点,当心腿肚子……外婆端着饭菜摆到院子中间的小桌子上,我们一顿狼吞虎咽,接下来便是跟着外婆一起喂鸡喂猪喂狗喂羊……投食的时候还跟它们交谈起来,每到过年的时候就会杀了猪呀羊呀,正月大家要走的时候,就在门口一字排开,家家分上一点,哪家没有回家过年,也会让顺路捎过去,而自己留很少,甚至没有……也是因为养着这些家禽家畜,外婆很少在儿女家里长住,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为了子孙们能吃上一点放心肉,她乐此不疲……
到了学龄的时候,我们便搬到小镇上了,周末去外婆家,临走的时候外婆会装一些包子,地里的新鲜蔬菜给我,外婆家的果树也有很多,桑葚,枣子成熟的时候一定会让我们去尝鲜,连屋后一棵木瓜树,成熟了也要等我们吃,木瓜很酸,外婆用糖给我们腌着吃,板栗核桃更是会一留再留,各家正月临走的时候照例一人一包,最厉害的是冬天我们可以在外婆家吃到新鲜的桃子,至于那棵树为什么冬天会长出桃子我就不知道了。每次外婆会送我,直到要分开的时候才会把大包小包给我,以前会送我到比较远的牧场,那里是一片空地,人烟稀少,视野开阔,外婆会送到那里,然后目送我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我回过头来大喊一声,你回去吧,她便转身……前几年再去她家,走的时候会送我到岔路口,岔路口处有大路,她便背着手转身往回走,走几步又站在比较高的地方喊一声,下次放假再回来玩……最近去她家,临走时跟我们一一嘱咐,工作要努力,个人问题要多考虑,常回家看看……只是她只能颤巍巍的走到门外道场边上,村里的路越来越平坦宽阔,外婆走着送我的距离却越来越短……作家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你不断的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我和外婆之间,我们祖孙之间也是如此,我总想回头看看,外婆总是想再送送。
人年龄越大越容易怀旧,这一点在外婆身上特别明显,外婆家靠床有一张写字台,台面上放着玻璃,玻璃里面有很多照片:小舅妈结婚时和外婆的合影,表妹满月时三舅妈抱着她第一次回家的合影,四舅妈和小姨带着两个表弟同外婆在豌豆地边的合影,二舅家两个表哥和二舅妈娘家表哥的合影,大舅和妈妈去四舅家和小姨小姨夫在桥上的合影……每次去外婆家,走到写字台边外婆就开始跟我讲,这些照片当时发生的时间,地点,前因后果,她一遍遍的看,一遍遍的讲,措辞和语气每次都几乎一样,我静静地听,看着她泪眼婆娑,老泪纵横,再看着她慢慢恢复平静……有时候她正讲着,大舅从屋外进来,气呼呼地说屋后的桑葚被别人家孩子摘完了,外婆叹一口气便说,你又不吃,长在树上过了季还不是一样落了地了,生气做什么,父亲也在一旁附和,果木果木,搁在那就没(mo)了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大舅张了张嘴,跟着大伙笑起来,外婆便又开始给我们讲一些久远的事情,外婆讲故事的时候,有个开口腔,她不说以前,总说“wer”怎么怎么,听着倒也觉得很亲切,我听过很多人讲故事,只有外婆一个人用这个字。外婆称呼我们,都是取名字最后一个字,比如叫我就是“宁”,第一次听有点嗲,听久了就会觉得特别甜,比我的母亲叫我全名亲切的多。
外婆经历过近十次分娩,中年丧夫丧子,也会磕磕绊绊,身体受到创伤,但她仍然善良,乐观,隐忍,深爱着我们。只是随着她的年龄越来越大,每一次得知外婆身体稍有抱恙的时候,我的心头总会一紧。只愿老人家身体康健,常驻笑颜……
老舍先生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花瓶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外婆,晚安,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