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村的村口有一座老桥,据说已有两百年的历史了,桥下的两个桥洞,一个下面仍通畅,河水从洞里流过,另一个下面泥石堆积,连着岸成了一块滩,河水流不过去。
洞下滩上有人用枯枝、破布修了一个小帐篷,帐篷旁用枯竹围了一块耕地,上面种着一点点绿色小苗。
小义和妹妹小晏如往常一样来到桥头,小义扛着比他高的锄头,小晏背着满是补丁的脏书包。
小义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团土色的钱说:“跟老师说,我们先交这些,等收成了再补。”
小晏低着头说:“哥哥,要不我别念书了。”
小义把锄头放下,用手拿掉了小晏头发上的一片枯叶,说:“再念个…几年,上大学,你、奶奶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小晏点了点头,接住钱,装进兜里,转身朝桥上走了。
小义扛起锄头转身正打算离开,一个人叫住了他,他没有名字,村里人叫他科儿。
科儿全身抽搐了一下,说:“小义,我跟你去田吧。”
小义:“呃…你吃早饭没?”
科儿抓了抓脏乱的头,憨笑着说:“没呢,昨晚吃了点饼。”
小义左手伸进口袋,科儿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小义左手像是攥着什么,伸到科儿面前。科儿看着小义的手,把自己的手摆在他的手下面,想要接东西。
小义左手张开,但什么都没有,科儿连眨了几下眼睛。小义笑着说:“走吧,等中午去山上掏点蛋吃。”
科儿:“好,我去拿锄头。”
小义:“等一下儿…还有饼吗?”
科儿:“有有有,我还留了半块,你饿的话就吃。”
小义点了点头,科儿立即往下桥小路跑去。
科儿的爹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娘只把他和几件衣服放在村长家门口,也就此失踪了。
小义看着平原边界逐渐冒出亮光,又听到了从小山上传来的寥远的鸡鸣,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感叹般地呼出。
科儿扛着锄头跑过来。突然来了一阵风,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小义:“冷吗?”
科儿:“内个…饼…应该是被我昨晚吃了。”
小义:“没事儿,快走了。”
于是他们就一起往村里走了。小义家的田在土村的另一边,从桥去那里,要么从村里穿过,要么沿河走过去。
他们选择从村里穿过。天还早,路旁的田一片寂静,但是田外的错落的房子已经有光亮,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炊烟飘出。
小义扛着锄头走得很快,科儿紧跟着。两个人很快就到了这个村里最繁华的地方--土村小卖铺,村民们的生活用品几乎只能在这里买,小卖铺的老板也是这个村里最有钱的,甚至有辆面包车运输用。
科儿看到这个铁车,激动地说:“小义,快看快看,这个是全村一个的。”“这个天天都看得见,走啦。”小义把锄头杵在地上说。“但是…这是全村一个的。”没等小义说话,噼哩啪啦的声音入耳。原来是小卖铺卷帘门升起来了,科儿更是走不动了,朝门口偷偷移过去,在车后露半个头看着门。
小卖铺的杜老板正打着哈久、伸着懒腰走出来,瞥见车后的科儿,吓了一跳骂到:“你他妈干嘛呢!出来!”科儿也被吓了一跳,往后退到小义身后。杜老板捡起一边的扫帚追过来,看见小义后停了下来问:“你…怎么又把这个…带到我家门口?”
小义笑着回答:“给您添麻烦了,我也管不住他。”
杜老板看着躲在小义背后的科儿,挠挠头后说:“来来来,科儿过来。”
科儿被小义推了过去,在杜老板面前抽搐了一下。杜老板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我老婆还睡着呢,给我小点声。”然后回身去小卖铺里,拿了两个馒头塞给了科儿,又说到:“天要凉了,你们那块地收成不行的话,就叫我去看看。”
科儿点点头,小义赶紧说:“没事的,您已经这么帮我们了,就不用了。”杜老板叉着腰说:“行行行,那你们走吧。”小义拽着科儿走了,杜老板看着他们走远,脸色红润的他开始了店铺的收拾。
两张神像在杜老板的门上互相张望,春联的颜色比神像暗淡。
科儿把一个馒头给了小义,小义拍了拍科儿的背,然后把馒头塞进口袋,又说:“我吃过了,这给我奶奶吃。”
科儿大口咬馒头,差点噎到。小义和他继续向前走,天已经亮起来了,村里的人也开始朝田里去了。
他俩儿遇到了农民张叔,张叔笑着问:“吃过饭了吗?”科儿摸了摸肚子,看着小义点头。张叔摸了摸小义的头说:“你奶去干啥了?怎么最近都不见她。”
小义:“她去马村了。”
张叔:“哦,那是,那个你们俩等下来田里,我给你们点菜。”
小义:“谢谢张叔。”科儿也跟着说:“谢谢张叔。”
张叔抬手让他们走了,然后自己扛起锄头向后走了。
科儿:“张叔身体很壮啊。”
小义:“那是,听说他以前是当兵的。”
他们又继续向村里走,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有一棵种在路边的十分大的杮树,上面的柿花似乎在偷看着他们,满树是些小黄脸。
科儿拉住小义说:“柿子要熟了,我们去摘几个。”小义有些生气地说:“快点,现在还没熟,走啦。”然后拉着一直在回头看的科儿继续走。
终于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太阳也是比较亮,把云照得更白,山照得更青,河照得更清。
他们不远处是一个很显眼的三层小楼,与周围的矮泥楼相比就是鹤立鸡群。这楼更明显的地方是他的第二层竟然是有一大块玻璃做墙,上面印着一个大太极八卦图。
等他们来到近前,一个穿着西装的老人正在扫地。
这个老人是个看风水的道士,村里的喜丧、建房等都会来找他看一下。他非常被大人尊重,但却被小孩说是“风水老头”。他听到时,张大嘴笑,这些小孩的家长都连忙道歉,生怕他施些什么法术让自家倒霉。
风水老头看见他们俩,叫住了他们。靠近打量了他们,又看了看天、掐了掐指。他摇了摇头说:“不详啊,真是不详啊,你们等一等。”
他们觉得很疑惑,看着风水老头进门上楼。
小义来到门前,正对门的一张大桌子上各种神佛像,蜡烛火焰很旺,大香炉中香已积满,飘出的淡烟让门内有半个仙境。
风水老头在桃木箱中翻了半天,找到一卷画,拿着它下楼来到小义面前。
小义赶紧问:“您说的是什么不详啊?”
风水老头自顾自的念咒,然后说:“把这画贴在大堂里,今晚8点后,不要锁门,不要开门,如果有人让你开,千要不要开。一定要记住!”他接着回到房里,捻了三根香,用蜡烛火点着,一口吹去香上的火,然后双手举香,三拜后插进香炉。
小义愣了一下,点点头说:“这是为什么呢?”
科儿立即说:“一定是有妖怪。”
风水老头:“我要去趟马村,在我回来之前么,就照我说的做。”
他们走了后,一辆小汽车开过来把风水老头接走了。
小义问:“他说的要信吗?”
科儿:“风水老头的话,应该是要信的…”说着又开始抽搐了。
小义:“那我们先回趟我家吧。”
科儿点了点头,两人转进一个路囗。一只睡在草堆上的猫被他们吓了一跳,跳上房顶跑了。他们听见了一声鸡叫声,接着一群鸡就跑了出来,这是谁家养的鸡呢?
科儿想去追赶鸡,小义一把拉住他。原来这是村长家的鸡,村长家的房子很大,一半都用做鸡圈了,只有一半用于生活。
村长家小院中种的一个杏树,树枝早就伸出了墙外。村长有个女儿,去年就去县城里上寄宿学,家中只剩村长和他老婆。
今天村长去县城里开会,村长老婆一个人喂鸡、放鸡。刚好她就见了他们俩儿,于是就招呼到:“怎么现在还在这儿,不去田?去回来了?”
小义不知道怎么说,科儿却对着她说:“娘,有妖怪。”
她:“瞎说,怎么有妖怪。要真有,不还有看风水那个。”
科儿眼睛直盯着她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项链,缓缓说:“风水老头走了。”
她:“什么?出啥事了?”
小义想要赶紧走,就拍了拍科儿的肩说:“没啥事,他去马村了,估计下午就回来。”
她:“也正常,你们要干啥就去吧啊。”
小义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走,科儿赶紧追。
小义突然回头,生气地说:“你别给我什么都说,再有一次,你就滚开别跟着我。”
科儿低下头说:“好,我不说了,不说。”然后又开始抽搐了。
他们继续走,很快就可以看见小义家门前的高大盘曲的松树。这松树易爬,小义之前经常爬上去,坐在一块被架起的木板上。
等他们来到门口,就听见了屋内的鸡叫声,这是小义家养的唯一一只鸡。
小义一打开们,这鸡就飞出来。它想要在外面活动活动,小义没管它,直接进门。科儿站在一边,看着它在地上啄来啄去。
小义在家里翻了又翻,找到一绳子把这神像纸挂在房梁上。然后出去,把门关上,又对鸡说了句:“你自己从树上,从窗飞进去。”鸡自顾自己地继续走动。
小义没多说,扛上锄头,朝田的方向跑,科儿也跟着他。
终于到了田里,这田被小义打理的很好,用三条小水沟分隔开四块田,田里种了两块花生、一块白菜、半块茄子半块洋芋。
小义对科儿说:“你去拔一下白菜地的杂草,我去花生的。等会儿再浇水。”
科儿点点头,笑着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到花生豆。”
小义想着也笑着回答:“再等它们长大的,过年就可以吃了。”
科儿已经兴奋了,奔向白菜地,俯下身子搜索起来。
小义来到花生地,轻轻抚摸它们的叶片,在阳光下的他,眼神中全是希望。
一直干到大汗淋漓,小义叉着腰站在田中,科儿坐在地上。科儿说:“天热了,我们去河吧,吃饭。”
小义听见了高处喜鹊的叫声,伸着腰说:“走吧。”科儿从地上弹起来,收拾好东西,把它们藏在草堆里。
在去河边的路上,小义对科儿说:“我们吃完,等一小下就去山上砍柴。”
科儿用着不想去的表情说:“我…还要回家…照顾我的田,不去了。”
小义看着他说:“行吧,那等个下午,你把小晏带着来我家。”
科儿答应了,他们在河边柳树下弄了堆火。
最近没下雨,小河最深处只刚过大腿。小义在河中摸索着,科儿在一边玩水,又被训斥了一番。
小义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突然出手,抱住了一条鱼,像个猴子一样大跨步上岸。他回头没看见科儿,左右找,才发现他去追他被冲走的裤子了。
饱餐一顿后,他们分头行动了。科儿沿着岸走回家,小义要先回家然后带上刀,去山上砍柴。
已经过中午了,小义在上山的路上偶遇了一个胡子花白、戴着黑秀才帽又背着一筐草药的人。
这人是村里的医生,村民们都叫他土大夫。他给村民治病都看人收钱,穷就少收,富就正常收,绝不多收。今天正好天气不错,他就打算找些草药备着。
土大夫看到小义就问:“小义,你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小义:“挺好的,吃了大夫的药,好的很快了。”
土大夫摸了摸胡子说:“你有没有打算来跟我学医?”
小义:“大夫别开玩笑了,我啥也不会,连字都不会写。”
土大夫:“哎,不会么就从头来学嘛。”
小义:“但是,我还要养家。”
土大夫:“可以学的,明天来我家试试。累是累点,以后有钱不会挨饿。”然后就向山下走了。
小义想了一会儿,又向山上走了。他找了几棵枯树,用刀砍倒,将树分成一堆小枝,用草绳捆起来。他一个人背上两个人高的柴枝,缓缓向山下移动。
他听见了一阵铃铛声,转过身看,是一只戴着铃铛的羊。之后更多的羊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老头跟着过来,手里拿着鞭子。
这老头没有理小义,自己朝着左边赶羊。等铃声越来越小,小义又继续向山下走,心里想:“要是我也有这么多羊就好了。”
他打算从另一条小山路下山,从这条小道更快些,但他已经很久没去了。他来到道口,发现路都被杂草遮住了,于是只能一步一步向下移动。
小义没有发现草下青石上的青苔,一脚踩滑,连着柴向下滚了几圈。他立即忍着痛爬起身,去收拾散开的柴。
他本来担心小晏回家时没有人开门,又想起来科儿去接她就放心了。
太阳有想下去的意思了,小晏抱着又破开一个口子的书包,以失神的样子走下桥。
科儿看见了她,把锄头扔去一边。他来到岸上,小晏对他打招呼说:“科儿哥。”
科儿:“晏子,你哥喊我要带着你一起去家里。”
小晏:“啊?我们今天有什么事吗?”
科儿:“不知道,天要黑,我们要赶快去才行。”说着就要去拿小晏的书包,但小晏往后退,不想让他拿。
科儿才发现小晏一身的泥,问:“怎么了?跟我说嘛,有人欺负你,就找我,一定揍他们。”
小晏摇摇头说:“没事儿的,快走吧。”然后抱着包跑了起来,科儿也跟着她。
小义把柴堆在灶旁,点起火,先煮米再蒸饭。这样多一盆米汤可喝,接着抓一把生米放进鸡的食盒中,从鸡窝中拿出今日份的鸡蛋,一天一个不多下。趁饭没熟,在院中在扯几条韭菜,另一个锅中加些菜油,烧一盘炒蛋。
他们俩儿来到门口,科儿跟着味道就进门了,小晏则轻轻抚摸了那只鸡,这鸡也用脖子蹭蹭她的手。
小晏好奇地问:“哥,这张神像纸是哪来的?”
小义:“那个看风水的先生给的,今天要贴在这儿,你先过来吃饭吧。”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老木桌旁,小义谈自己的田打理得很好,科儿谈自己今天非常开心,小晏谈自己今天学了不少东西。有说有笑,没有悲伤,就像一家子。
家里没通电,小晏用蜡烛点着学习。科儿突发奇想说:“我们去河边看灯虫,怎么样?”
小晏拒绝说:“天黑,太危险了,别去了。”
小义却说:“没事的,我跟他去一趟,你差不多就睡了,睡前把门锁了。”
小晏点点头,他们就推搡着出去了。
“今晚的月亮睁着眼睛的,我和妈、爸看的同一个月亮。”小晏在纸上写到。
一个混身脏乱、身体佝偻的人从桥上下来进了村子。
正在饭桌上喝酒聊天的风水老头,不知道放在客房里的机关八卦盒正逐渐打开。
他似乎很熟悉这里,熟练地走到小义家门口。他本打算推开门,那神像纸闪出一道金光,吓退了他。
他在门外来回踱步,停下来便对里面说:“晏子,我回来喽,快来开门。”
正在河边坐着看萤火虫的小义突然想起来了风水老头的话,从地上蹦起,朝家里狂奔。
科儿没反应过来,他决定先回家找个瓶子来抓萤火虫。
小义越跑越快,心里越来越急。等到了门前,他看见门关着,心才放下来。他敲敲门,没有回应,接着推开门,心想:“不听话,不锁门。”
接着没有注意到已消失于房梁上的神像纸的他,来到卧室。却看到两个人躺在床上,他呆了一秒,感觉脑袋有些昏,接着就不醒人事。
等小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的人就是奶奶,但一直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他就问:“奶奶你在吃啥?”
那人回答:“在吃花生豆,你想吃点?”
小义想到这么久才见,就高兴地说:“给我来一颗嘛。”他伸手接住,正想往嘴里送,月光照下来,那是一节手指。
小义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将手指丟去一边。那人开始大声咆哮起来,朝着小义扑过来。
小义从床上跳下往门外跑,那人追着小义出门。小义爬上树,看着那人不停地抓树、撞树,心中恐惧、绝望交织。
无数松针落地,躺在院中的那只鸡醒来,飞到小义的身边,下了一颗蛋。小义明白它的意思,把蛋朝那人脸上甩去,如魔法一般,这一击让他在地上抽搐。
科儿拿着一瓶萤光,正朝着小义家一蹦一跳地走来。
小义看见了院中的砍柴刀,从树上跳进院。他拿起刀想进卧室,那人从门外撞过来,把小义撞进柴堆。
小义疯狂用刀劈砍那人,那人身体如铁一样,刀被挡钝。接着他就被那人重重摔在地上,那人踩住他的腿,把他的腿压断了。小义昏厥了。
科儿来到门口,看见门大开着。把瓶子扔去一边,朝里面冲进去。科儿猛地朝那人的腰蹬了一脚,他看了眼小义便被那人撞出了门。科儿朝那人的身上不停地挥拳,即使如打在铁板上一样。
没想到张叔提着菜来了这里,被这情形吓了一跳。他先大声呵斥那人,见他仍抓着科儿不放,就冲过去朝他脸上用力一拳。
那人把科儿扔去一边,朝张叔攻来。以前在少林寺习武过一段时间的张叔与那人打得有来有回,月光又照了下来,那人的力量、速度变强了。一招不及,张叔被击中腹部,又被打到头,倒下不起。
科儿被那人一撞,把门撞了下来,而神像纸就在他手边。
风水老头的房子上的太极八卦图,被月光一照,一道金光射向天空。
那人将咬科儿的脖子,那只鸡从树上飞下来抓那人的脸,被那人一掌拍到地下,流了一摊血。
接着从天上坠下一道金光,以鸡血为献祭,把神像纸抬了起来。那人来不及跑,便被从神像纸中走出的神,一掌拍散了。
风水老头第二天一早就叫人赶快开车送他回家,在车上他一直念叨:“土氏有神禽,土氏有神禽…”
司机问:“您一来,这妖怪果然不在了,您是怎么灭了他的?”
风水老头捏紧拳头说:“他已经跑了,他去找他的亲人,但应该不会伤害亲人。要快。”司机加快了车速。
小义在土大夫家醒来,周围围了一圈村民。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丧葬队伍的前面,听着轰隆隆的唢呐声,失去了眼神。
土村有传说,吵闹的小孩的指手会被老妖怪当成花生豆吃掉。
但也再没什么老妖怪了。小义既学了风水,又学了医术,去到一个新村子,成一个新的风水老头。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