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本就是一个自带肃杀和哀愁的季节,即便没有什么大事,面对离别似乎都会被什么东西触景生情,让一些神经敏感的文人写出几句诗感叹一番。今年的秋似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可肃杀之气似乎更重些,压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虽说城里并没有经历战争,没有死亡后的血腥气,但是,经历了前几年的战争之苦,老百姓的生活也并不怎么样,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管是谁做天子,做的是哪一朝的臣,在老百姓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饱受苦难的又何止那些平头老百姓,他想当年也是一朝天子,享受着无限的尊荣,如今却是阶下之囚,虽封了个违命候,可单从封号上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对自己的侮辱。违命候,想当初若不是不愿这一城的百姓受难,加之满朝文武皆是无心应敌,国库又早已空虚,自己又怎么会开城投降。现在想想,自己这几年也算得上勤于政务了,可怎奈大厦将倾,自己本就无意于帝王宝座,只是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富贵王爷,安然度过一生。可上苍竟开了个玩笑,把自己推上了那个位置。在其位谋其政,自己也颁布了不少利民政策,虽称不上雄才伟略,可至少也算尽职尽责了。落得今日这般光景,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了。
夜已经深了,心中抑郁难平,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索性起身倒了些酒。酒,在他看来是个好东西,此时可以消愁,想着若是喝多了,醉了,就可以入睡了,可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越喝越精神。登上西楼,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想着月亮也有阴晴圆缺,世间之事,果然不得圆满。一时酒意发作,想着这四十多年的宫廷生活,不禁落下泪来,有道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南唐开国已有四十年历史,幅员辽阔。宫殿高大雄伟,可与天际相接,宫苑内珍贵的草木茂盛,就像罩在烟雾里的女萝。在这种奢侈的生活里,自己又哪里真正体会过战争是怎么回事呢?自从做了这违命侯,几乎每天都在忧虑伤痛的折磨中过日子,短短几日便已衣带渐宽,鬓发斑白。最难忘怀的正是辞别宗庙那日,好像那天宫廷里的教坊乐工们还在奏别离的歌曲,歌声哀婉悠长,恰对着那天的情形,似乎更令人悲伤欲绝,而当时自己却只能面对宫女们垂泪而已。
昨天又是一夜的风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他静静的站在这西楼之上,一股寒风吹过,不禁又拽了拽衣襟,果然是高处不胜寒。望着这空空荡荡的院子,竟是如此的安静。回想着昨天听着那一夜风雨声,看着那蜡烛燃烧的所剩无几,壶中水早已漏尽,心中的抑郁之情也如现在一般怎么也不能平静。心爱的人已经被自己送回娘家安顿,可叹这三千里的山河竟也没有一块净土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当年自己居住在那奢华的宫廷之中,宫中金碧辉煌,屋中设着珊瑚床,悬着碧纱帐,锦衾高叠,绣褥重茵,榻上铺着鸳绮鹤绫,锦簇珠光,生辉焕彩。如今想来竟似一场大梦,以前的富贵荣华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清冷的月光下,只见梧桐树寂寞地孤立院中,幽深的庭院被笼罩在清冷凄凉的秋色里,那剪也剪不断,理也理不清,让人心乱如麻的,正是这亡国之苦。
在这深秋的夜晚,孤零零的站立在这西楼之上,想着曾经的美好生活,与佳人作伴,红袖添香,吟诗作对,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而今天谁能够和自己共同欣赏这月光?只能拿起酒杯,凄然望着月亮哀叹,不觉落下泪来。于是转身回屋,提笔写下了一首《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多少人如过眼云烟,不见了任何的踪迹,即便是帝王将相,被广为人知的又有多少。然而他,却被人记住了。历史上的亡国之君多遭非议,然而面对他,却觉得多少有些惋惜,甚至心疼。有时觉得造化弄人,让他这样一个精于诗词书画,通晓音律,甚至志在山水,无意争位的人推到了那个位置上。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呆便是十余年,苦心经营,支撑着南唐这将倾的大厦,他便是一代词帝李煜。
春花秋月惹烦忧,
回首故国斜倚楼。
一江春水多少恨,
几番滋味到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