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响河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感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她脑海里都是一片混沌。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睡傻了?”
响河循着说话声转动眼珠子,但目光依旧呆滞,像个痴呆。
窗帘被“哗啦”一下拉开,何峪风站在阳光下,身影显得特别高大。
响河坐起来,一阵疲倦感袭来,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何峪风坐回到床边,帮她把枕头垫到后背。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在我的房间?”下意识地握了握衣领,响河一怔,发现自己竟然穿了睡衣,而且里面空空如也——她的内衣呢?
响河立即往胸口扯了扯被子,无奈棉被一角被何峪风压着,纹丝不动。
响河轻咬唇,脸红了。
何峪风不懂她这点羞赧的小心思,见她面色发红,以为是高烧没退,遂伸手想去摸摸她的额头。不料手刚伸出去,响河就“哧溜”一声缩进被子里去了。
“还想睡吗?”
没人应。
何峪风凑近,两手压在被子两边,刚好把响河圈在里面,教她动弹不得。
四下一时没了动静。
响河心里紧张,又被棉被裹得严实,没过多久就透不过气了。正当她探出一双乌幽幽的眼睛时,就见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来,“烧退了啊……”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原来还有别人在家。
响河又一骨碌爬起来,高喊一声“进来”。
晓江端着热腾腾的粥走进来,瞧见她醒了,就开始数落她作死。
晓江说,昨晚她在剧院昏倒后就被送去了医院,医生说她是劳累过度,外加情绪激动导致的虚脱。
“顾恒联系你的?”
“不然还有谁。”
响河抱怨顾恒多此一举,晓江解释说要不是她睡不安分,梦里嚷着要回家,他们才不会舍近求远地把她送回来。
何峪风补充道:“我们兵分两路,顾恒去建大接晓江,我和顾铭把你扛回家。”
在医院的时候,响河出了一身汗,衣服从里湿到外。晓江给响河换衣服的时候,顺便帮她擦了身,“你的身子我都看过了,以后就从了我吧。”
响河又气又羞,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晓江,一想到刚才误会是他给自己换的衣服,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你在忙什么啊,能忙成这副狗样?”晓江把粥和小菜放到桌子上,递给何峪风一双筷子,敢情是打算留他吃早饭的。
响河含糊其辞,只说是晚上没睡好着了凉。晓江也没深思,见有人照顾,便识相地出去了。
但是响河这番话骗骗不知情的晓江还可以,怎么瞒得过他。何峪风追问,说是最近案子不算多,怎么会疲劳过度?
响河顾左右而言他,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答六点。
“那你可以去上班啦。”
“还早。”他说,看样子是有事要和她说。
“处分已经下来了”,何峪风并没一次性把话说完,而是先走到桌子边去倒水。
响河心想昨天王总在宋经理办公室说得好好的要等比赛的事忙好再处理,结果才过了一晚上处分就下来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叫怀真这么容不下她?
何峪风把水杯和药丸递给响河,不紧不慢道:“小宋罚款五百,公司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就不扣你工资了,改成在下周一的例会上通报批评。”
响河耸耸肩膀,病恹恹的面容上满是不屑,“原来是这个处分,算我倒霉。”
何峪风宽慰她,叫她多休息几天,还说小宋那边邱晔已经劝过了。响河还在气头上,说小宋恐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果然饭友的友谊经不起考验。
“错就错在你明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你还放心把事情交给她。”何峪风说,有些人就算你肯相信肯托付,她也未必值得。
“我平时没少提醒她,我以为她只不过是反应慢一点,马虎一点,看来是我看走了眼”,响河觉得自己是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到头来不管是罚轻罚重,这黑锅她都背定了。还说自己这一发飙,等于是露出了真面目,正中某些人下怀。
何峪风问哪些人,响河答赵连薇。
文策中心唯独她最爱用CHANEL的NO.5香水,“香味如此强烈,就像一记耳光一样令人难忘”,响河鄙夷道,那天在早餐店,她就闻到过这个味道,至今仍记忆犹新。
何峪风问她为何如此确定,更不解为何她对赵连薇如此不满,响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自己受了陷害还不能委屈一下,哪知嘴一快就说道:“我以前也没少被追求你的女生欺负,你好意思来说我?”
何峪风一时语塞,过了良久,别扭地说了声“对不起”。
响河被他窘迫的神情逗笑,苍白的脸蛋总算有了些生气。
看到她笑,何峪风有些晃神,他很少见到响河病恹恹的样子,竟发现她软弱的时候是这般迷人。他咽了咽口水,再三嘱咐她多休息,等病养好了再回公司对付那帮牛鬼蛇神。
响河刚还笑靥如花的脸一下陷入沮丧,“等我病好了估计也不用回去了。”她咕哝着,指腹摩挲着被子的折角。
“不会的,相信我。”他说。
临走时,何峪风突然折返,说是昨晚顾思益打电话来,是他接的。问她有什么事需要转告,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是给你挑生日礼物,会跟你说才怪嘞!响河腹诽道,说自己有空会回电话给她的。
响河与顾思益直接约在那家模具店见面。
上午给顾思益回电话,她早就料准是为了买礼物的事。思益自哥哥那里听说响河病了,很是惋惜惆怅,响河并不想拂了她的意,说自己已经退烧,没什么大碍。结果思益下午就要约她逛街,哪里还顾及她正生着病。
响河先到,走进店里,看到老板穿着麻布汉服,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他坐在柳条桌前与人下棋,扬手示意响河随便看看。店面不大,是新中式的装修风格,一排长窗朝河道那面开着,显得屋子十分通透。窗外桂树参天,香气扑鼻,令人快慰。
顾思益举步跨过门当,汗涔涔的脸上神采飞扬。她穿着校服,背着画板,一半头发放下来,一般头发扎成丸子头,是时下少女们最流行的发式。她额前的空气刘海遮住了本来细密而端庄的眉毛,隐隐约约仿佛有气流穿过,蓬松而活泼。
响河用一种鉴赏艺术品的目光望着她,感受到一种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气息。她想到,以前他们那种难看的红色校服,还有必须要扎起的紧贴着头皮的马尾辫,实在是既老气又单调,没有一丝少女的活力。
“又逃课了?还是借着我的名义?”响河用一种宠坏了的口吻质问她。
“上午的文化课我很认真啦,下午画画我已经和老师请过假了,说是要陪姐姐去医院。”
“你有姐姐吗”,响河又气又笑,“你爸打电话过去一问不就穿帮了?”
“响河姐你就是我姐啊,有你在就没关系。”顾思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看来,不管是对顾恒还是顾思益来说,岳响河的名头真的很管用。
她们从模具店出去,拐过街角。街角隐蔽处铺着一块破凉席,上面坐着一个乞丐。说是坐着,其实是跪着,他的屁股落在脚跟上,一双蜷曲而僵硬的手正对着街口的方向,响河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姿势看起来竟给人一种虔诚的感觉。
顾思益朝他看的方向望了望,又立马缩回来,靠在墙边。响河也朝那个方向扬了扬首,只看见一个名叫“成岚馆”的茶馆门口,正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半老徐娘。顾思益赶紧叫她回来,说这是她爷爷开的茶馆。
“这个拐角就有这样的优点,从这里可以望到成岚馆,但是呢从成岚馆那就望不到这边了。”顾思益贼溜的眼珠子直转了好几圈,说自己试验过很多次,保准万无一失。响河笑啐道:“逃课精,看把你能的!”
出门前响河化了妆,但是逛了一下午,病态犹显。思益似乎没注意到她眼角眉梢的憔悴,一家家店铺地逛,不知疲倦地询问何峪风的喜好。思益问一句,响河答一句,有些是脱口而出,有些则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他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喜欢?”响河突然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顾思益两眼出神,不一会儿说:“只有他会和我说他妈妈的事,他不会因为我们家忌讳什么就逃避什么。”
思益将目光转向响河,眼神变得真诚而坚定,“他还说他会帮我找到我妈妈的。我想相信他”,她顿了顿,“不对。我相信他。”
响河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笔记本上写的那句话: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他腼腆的笑容和坚定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很窝心很可靠。他在她们最无助最失落的时候出现,给了她们希望。
响河将毫无焦点的视线收住,定神一看,思益已经挑好了礼物。老板附赠了一张纹身贴纸,思益兴起,撕下一张可爱喵就往响河手臂上贴去。思益问她想好选什么礼物没有,响河说要不随便送一个聊表心意。
“那怎么行?”思益不满,说礼物要用心选才有意义。
“送什么好呢……”响河打量着店里陈列的礼品。因为年纪的关系,她对这些幼稚的招贴画、装饰摆件什么的实在提不起兴趣。顾思益又问老板要了一盒TFboys的明信片,老板从一堆明信片里找出来递给她,碰巧底下一盒是KIMI乔任梁的,“哎,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老板摇了摇头,将它收进了柜台。
“乔任梁死了?”响河惊愕地重复老板的话。
“对啊,你不知道?”思益答。
“什么时候的事?”
“中秋啊,姐你都不看新闻的吗?”思益回答到,笑她是个外星人。
响河自己都觉得奇怪,就算她再怎么不追星,不关注娱乐新闻,可是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感到惶惑不安,忽然发现周遭的一切都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