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是个奇人,江湖只问其名,不见其人,但他的书看来实在过瘾。他总能抽丝剥茧,把文化的源头和脉络呈现给你看,让人了解中国的经典文化,却又不陷入盲目的崇拜。这次看他讲诗经,顿生豁然开朗的之感。
我们一般认为诗歌是属于审美趣味的,网上有个段子是说:“唐诗基本可以总结为:田园有宅男,边塞多愤青,咏古伤不起,送别满基情。宋词基本可以总结为:小资喝花酒,老兵坐床头,知青咏古自助游,皇上宫中愁。剩女宅家里,萝莉嫁王侯,名媛丈夫死得早,mm在青楼”。
诗歌的语言和韵律确实给人一种享受,古人给我们留下丰富绚烂的诗歌作品。苏东坡的豪放不羁,李白的恣意潇洒,杜甫的沉郁顿挫,李清照的婉约清丽,陶渊明的恬淡虚无,总有一款能打动人心,前一段时间的“中国诗词大会”又一次点燃了人们对诗歌的无限热情。然而诗歌优美,却不宜多读,正如鸡精鲜美,少许即可,过多会掩盖了食物本身的滋味,吃到最后都是“太太乐”的味道,这一定不是食客们本来想要的结果。
很多诗歌给人一种颓废之感,朦朦胧胧,不知所以,但总觉得美的不可名状。读得多了,也会伤春悲秋,愁绪满腔,惹人叹息。写诗的作者往往是感性十足的人,更多都是在人生艰难困苦的时候写出来的,大部分诗歌里弥漫的情绪是低落消极的。即使豪放如苏轼,也会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情感悲凉,读之让人怅然若失,久久不能平复。
这一点和现代的大陆民谣非常相似,流浪歌手一开口就能给人一种酥麻和颓废的感觉,各种惆怅,离愁别绪,各种想得而不能得,得而复失,反正是各种纠结,歌手们是用生命和热情在歌唱。当然闲来欣赏一下,甚至是被打动,也无非厚非,但是要是沉迷其中,反复单曲循环,那实在是会燃尽听者的热情和生命的。
情绪非常容易传导的,人们有共情的能力,悲观者会传递悲观,颓废者散发着颓废,如果是没有一定的鉴别力,往往会被这种诗歌和歌手带到沟里去了,会以为这些作品描述的就是真实的世界。追究其根源,诗歌原来就是祭祀和巫术的变种,确实有蛊惑人心的作用,看来听歌也是要有所选择的,失恋的人听着失恋的歌曲,整个世界一定是灰暗的。
现代诗人海子,顾城简直是这种情绪的代表,也是这种情绪的奴隶。在诗歌绮丽迷蒙的世界里,丧失了面对现实的能力,诗人们创造了诗歌,诗歌又反过来侵蚀了他们,陷在虚幻的世界里出不来了,面对真实的世界,他们已然无能为力了,但真实的世界就是有着无限可能的,不可能如他们认为的那么完美纯洁,在他们看来这个庸俗的世界不值得留恋,“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通行证”,他们宁可选择高尚,宁可选择死亡。
前一段时间吴晓波《我的诗篇》搞的风风火火,起因也是因为一个富士康的工人,跳楼自杀,死后发现他是一个诗人,写了大量优秀的诗歌。引起了人们对工人诗歌的兴趣。大概只有极度困苦的坏境才能造就杰出的诗人,“愤怒出诗人”,工人诗歌的兴起也侧面反应了工人的处境其实不是那么令人满意。那些诗歌确实很美,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和控诉。
当然面对艰难的现实,写诗歌也是一种排解和舒缓,但我们要明白,这仅仅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不能解决现实的任何问题,如果陷入其中,其实就是陷入了情绪的泥潭,自怜自艾,感觉整个世界都欠了他们,这个世界是多么冷血,有人会陷入虚无和绝望。从这个角度,我倒希望那些工人们现实一点,实在困苦,可以转换思路,换个工作,不是每个工作都那么让人绝望,有时间写诗,不如用来磨练新的技能,可能人生会有不同,不要把诗歌当作生命和全部,诗歌从来是消遣和奢侈品,而不是生活的必需。
很多文学作品也有同样的问题,如果没有跳出来的能力,可能也会被祸害的。就说中国的四大名著,就有很多糟粕,没有鉴别能力,也是令人担心的。特别是一些青春文学作品,尤其为甚,这让我想起了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读到最后,那些资深爱好者,可能对现实生活是有巨大的不适应的。
我心里一直的疑惑,读到熊逸的文章,算是彻底明白了。熊逸提到了北齐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原来古人早就有告诫了,现在读来字字入心。《颜氏家训》是古代中国最著名的几部家训之一,其中以近乎危言耸听的口吻论及文学的危害。颜之推敏锐地看出,文学创作会充分宣泄一个人的才思与性情,这很容易使人进入一种自我膨胀的精神状态,性格变得浮夸,做事流于轻率;若是一个典故用得巧妙,一句诗文写得精彩,他们就会神采飞扬,目空一切,自吟自赏,浑然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别人。
颜之推所描述的这种状态,即便时至今日,我们在诗人群体里依然屡见不鲜。考之古人,大诗人如李白、杜甫等等显然也可以对号入座。当然,出于对绝顶天才的仰慕,我们可以原谅李白、杜甫的一切,但世界上更多的却是徒有李杜之性情,却欠缺李杜之才华的人。
颜之推举出一个反面典型来教育子侄说:最近在并州有一位士族子弟,写一手鄙俗可笑的诗赋而不自知。旁人一起谋划好来嘲弄他,假意称赞他的诗赋。这位士族信以为真,便大摆宴席,为自己延揽声名。他的妻子是个明白人,哭着劝他不要这样丢丑,他却仰天长叹说:“连妻子都容不得我的才华,更何况陌生人呢!”就这样,这位士族至死都不曾觉悟。这件事后来被冯梦龙收入《谈概》,纯粹当作笑话来看。
这个士族子弟可能就像曾经的文艺青年,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曾经是个褒义词,到了如今已然是个贬义词了,是取笑别人的一个称呼了,大概是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切实际的伤春悲秋之辈。这确实也有合理的成分,对照颜氏家训来看,有些文艺青年确实是被毒害了。
特别是未经世事的少年和青年,容易被美妙的文学迷惑。现实往往没有文学那么纯美,但也没有那么悲观,有时读书要读得进去,更要读的出来,特别是读书的口味不能偏颇。如果只盯着文学作品来看,一定会营养不良的,多看非虚构类的书,显得非常重要,虚构类作品往往是脱离现实的,作为消遣是可以的,但不能入戏太深,为了精彩和悬念,大部分情节都是虚构的,可以读,但千万不能入迷,时刻心里需要保持清醒。
古人读书讲究“经史子集”,文学作品是被归入集部的,算是书中最不入流的。文学作品可以读,而且好的作品不光给人以美的享受,也能给人很多人生的教益,但是不能多读,不能沉迷,不能沉浸在作品的气氛里不能自拔,而要能跳出来,不能成为一个只知读书的文学青年,这样对认识世界毫无帮助,反而会成为文学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