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城故酒

1|月荣薄衣无价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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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凉如血,夜色降临。

院中有一人,薄衣孤身,若是旁人,定是冷得不行,可她,只呆呆地站着,望向夜空,然空中既无月也无星。

那院子,可说奢侈,亦可说清贫,奢在四周房檐之下的花草,望尽整个荣国,也是寻不来几株,就是这什么也瞧不见的月色,有些令人不明所以,倒是那最显眼的月荣花是依旧的显眼。

不说其他,单论这一株。世上有此花,仅有三处,一处位于荣国皇宫皇后娘娘处,是当今陛下的赏赐之物,另有一株,曾在几年前赠予邻国,以修秦晋之好,再是一株,就是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院子了,没这一株花,也不至于用上清贫二字。

月荣,月荣,传说是荣国的开国皇帝曾遇一仙人,赠此花,保万世太平,因当日于月色之下,花开百态,又以荣国之荣,是为月荣花。

因此,成了荣国价值连城的国宝,代代皇帝悉心照料,到如今也就存了这三株,更是成了无价之宝。

至于这院子,它的主人便是当今皇帝的七子,荣国的七王爷,年幼丧母,不受重视,而这院子连着的就是王府的后院。

没有月光,不知时辰,除了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什么也没有,忽听得声响,十分明显,只是院中的女子似乎并未发觉。

来人披着外衣,手里还拿了另一个,夜色太暗,看不清样子,就是这身形还算不错,高大挺拔,想来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

“阿樱,已是子时了。”男子上前将衣服披到女子身上,站在旁边,显得女子有些矮小。

她是阿樱,是这王府的谋士,也是这王府主人从路上捡来的孤儿,初见时,樱花正是盛开,那时的她,话都说不利索,却乖乖跟着走了。

“王爷怎么来了?”阿樱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对来人没有半点兴趣,来与不来,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更希望不来。

“父皇的寿宴已经结束,自然是要来寻你了,怎生穿得如此单薄,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荣国七王爷,许倾和,这荣国都城尽是他的传言,风流韵事层出不穷,就是可惜了空置的王府,没有一个女主人。能被都城女子惦记着,容貌自然是出众的,就是手里没什么实权,太过闲散,但也因此,才能成为都城万千女子的梦中情人。

今日,是荣国皇帝的寿宴,皇亲国戚,朝中大臣,无一不出席,直到很晚,才慢慢散了去。

“陛下可喜欢那珠子?”阿樱依旧未动,不知心中所想,莫非是位冷美人。

她口中的珠子,在她嘴里随随便便,但却绝不普通,朱儒水华,曾经号令荣国大儒的信物,尽管物是人非,已不是昔年之景,却是权力的象征,荣国儒生心中的神明。

在当今陛下的寿宴上,许倾和将朱儒水华献给了皇帝,意味着荣国儒生的归属。那可是阿樱千辛万苦才寻来的东西,就是为了今日的寿礼,七王府在皇帝的眼里,一直以来就是个风花雪月的地方,珠子虽难寻,但被许倾和所得,又是在情理之中。

“父皇喜欢的紧,还是阿樱有远见。”许倾和今日心情极好,靠着朱儒水华,皇帝多看了他几眼。

荣国上下,光皇子就有十四人,成年者十一人,背后牵扯的世家大族,更是能横跨整个都城。

人太多,地方太繁华,偏偏皇帝儿子还多,欲来的山雨笼罩着整个都城。

“王爷,明日陛下定会命您统领都城护卫军,您只需推脱一两句即可,不可推脱过多。”阿樱身为王府谋士,日日为许倾和谋划,殚精竭虑,布局多年,自今夜起,许倾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会一点一点改变,变到主动为其除去最大的障碍。

皇三子在所有皇子中权势最大,也是阿樱无法短期内除掉的一个,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将成为许倾和荣登大位的路上最大的障碍 。

“一切都听阿樱的。”许倾和带回了阿樱,为她取了名字,为她请了先生教导,年少的一丝善心,换回了阿樱的倾心以待,要说最大的收获,便是阿樱这与生俱来的聪慧,在先生的教导下,逐渐从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孩,成为了一个精于诗书且精于权谋的才女,许是有他的授意,先生也常往这方面教导。

2|白衣幽香意气清风

翌日,朝堂之上,许倾和这个闲散王爷得了都城护卫军的统领权,如此,竟还被推脱了,都说七王爷风月惯了,这是连陛下都旨意都敢拒绝了,最可恨的是,陛下还没有责怪的意思。

许倾和回了王府,今日万里晴空,蓝天白云,总算可以看清他的样貌,俊朗出尘,神色温柔,难怪能让都城女子心之神往。

昨夜陪着阿樱到了后半夜才回了他自己的寝室,今日又早早去上了朝,着实有些疲累,这一上床,倒头就睡着了。

呼吸平稳,眉头时不时紧皱,许倾和做梦的样子,是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一袭白衣,绣上了几多樱花,面容清秀,稍有些娇弱,却又如樱花一般幽香唯美。

阿樱迈着小步子到了许倾和床前,床下有毯,轻轻坐了上去,两只胳膊搭在床沿,右手撑着脸颊,一双眼睛勾勾地看着。

昨夜在院子里等着许倾和,等了许久许久,一身薄衣,丝毫未动,幸好一切都如自己所料。

今日,她的计策未出任何纰漏,想着许倾和心情该是不错,便来看看,却不想人却睡着了。

半个时辰以后,许倾和才缓缓醒来,这一觉,无人打扰,倒是舒畅。

只见阿樱眼角含笑,也不知有多少日未见到她这般模样,最近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她最喜爱的月荣花都扔到一边去了,除了面对他,话都不说几句,总算在今日,恢复往常。

许倾和自己虽流连风月,却不是每一个少女的心思都好猜,比如眼前这个,就很难。

“阿樱,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在这儿肯定无聊坏了吧!”许倾和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许睡意,朦胧中拉住阿樱的手。

“我看着王爷,怎么会无聊。”阿樱本就心思深,一个人的时候,想着的才多呢!

许倾和慢慢下了床,着上了一身紫衣,丝毫不像个皇家子弟,反而像个富家公子,但与寻常公子又有所不同。

阿樱替许倾和缠上了腰带,在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后,被人逼到了窗前。

长发散落在窗沿,外面的微风吹过,划上了脸颊,我见犹怜,似有一种幽幽的花香。

“阿樱,你近日可是心情不好,从小就不爱说话,可是让我好生着急。”许倾和温柔似水,风花雪月装得多了,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王爷,我只是怕,怕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怕我猜错了陛下的心思,不过这两日看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终有一日,我会让王爷高枕无忧。”

阿樱七岁遇到许倾和,十五岁做了谋士,如今已是十七岁,才真正开始为许倾和出谋划策。

她生命的一切都属于许倾和,也只能属于许倾和,或是报答当日将她带回王府,不再颠沛流离的恩情,或是一场毫无道理的欢喜之情,年少动心,潜藏在心底。

“阿樱,我可从来都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在,便好。”

许倾和不是傻子,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人,怎不会懂阿樱的心思,只是两人相伴十年,无一人捅破这窗户纸。

如今,他却是忍不了了,恐怕他不开口,阿樱要将心思永远藏着了,她虽聪慧过人,却是不善言辞,更何况是这种事情,一个流浪的孤儿,一个风月的王爷,便是被养到王府里,而他也不过庶子,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王爷。”阿樱似乎懂了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不该懂,她感谢许倾和,救命之恩,终是没齿难忘。

许倾和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不想顾及那么多了,每日在外人面前装样子已经够累的了,回到自己的府里,还要这么多事。

窗外清风徐徐,窗内天雷地火。

可惜了阿樱为许倾和穿上的紫衣,那腰带可一点儿也不好系,本该是个翩翩公子,执扇于街头,却是白穿了去。

房檐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座又一座高楼层层叠起。

3|四季樱花常开不败

短短几月,有王爷回了封地,有王爷彻底失去了圣宠。

自那一日后,阿樱见到许倾和的时候,满脸笑意,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十七岁的少女,绽放了她最美的年华。

只是见不到许倾和的时候,不是在翻着书,就是在那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也不知是书太有意思,还是天太好看,就是不见她做其他的事,那满院的名花少了人照顾,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这日,许倾和入了户部,只是今夜回不来了,派人传了信来。

阿樱在她那简陋的院子里坐着,从午饭后收到信开始,一直坐到了晚上,面前摆着那株月荣花。

花是许倾和为阿樱求的,都城谁人不知七王爷最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整日醉心于诗书,便是当年这株枯败快致死的花被他求得时,也是顺理成章。

还有这满院的花,皆是。

阿樱爱花,因为她是在樱花树下遇见的许倾和,可那樱花虽美,她却从未开口让许倾和为她植一树樱花。

月荣花能保荣国万世太平,四季常开不败,也因此极为难养,随季节变换,转化颜色。

春季拂柳,花叶相融,花为浅色花,叶为墨色叶;夏季和煦,花开三月,慢出盆栽,尽是黄花;秋季清风,白云照树,一叶落下,红透如枫;冬季素裹,霜花银装,朵朵白花,清冷似风。

也是冬季,最为难养,当年就是漫天飞雪的季节,许倾和将一盆快枯死的花端回了王府,一路到后院,和身边人一起商量着如何才能让此花恢复往日生机。

如今,已是一叶落的时节,阿樱坐到晚上,看这月色,颇有朦胧之感,甚是少见。

忽然,听得院外一阵嘈杂,这是七王府的后院,纵是再不起眼,也是皇家子弟住的地方,院外本该是人迹罕至之地,怎会有人的声音,她住在这里十年,都未曾遇上,寻常百姓哪一个不是绕着道走。

阿樱提着衣裙,想要靠墙近一些,听一听究竟是何人,可还没等得及她听清,便有黑衣人自房檐而入,待她转身,已被人打晕,只得庆幸,来人没有杀她之意。

等她醒时,已是凌晨,无人叫醒她,说明王府内并未发生什么事,如此,便更不知黑衣人是为何而来。

昨夜离得这么近,就敢放声言语,定是以为此处无人。也确实,一般王府最后的后院是不会住人的,离前门太远,而荣国上下的建筑都没有修建后门的说法,便是皇宫,也只有一个门罢了,只是那门修得大,抵得上好几个,最后的宫殿,都是常年无人居住的冷宫或是已经废弃。

等到太阳升起,阿樱直接去了前院,打算等许倾和回来,问问他昨日可发生过什么事。

“王爷,可是户部太忙,昨夜竟都没回来。”阿樱坐在许倾和对面,托着腮,她可是十分喜欢这个姿势,尤其是看着许倾和的时候,十分养眼。

“昨日户部里的文书出了问题,需要我处理,便耽搁了。”许倾和现在与阿樱说话,是越来越不顾忌了,也学阿樱托着腮的样子。

一个是娇柔的美人,一个是俊朗的公子。

“怎么,阿樱一日不见我,便想的紧了?”许倾和的正形都被他自己败光了,反正这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

“王爷,您以前可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先例。”

这倒是,以前无论许倾和在外有何事,都会回到王府,昨夜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在外过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文书,竟能留得下他。

“这不是阿樱为我打下的江山吗?我自当尽心尽力,可不敢松懈半分。”许倾和换了方向,坐到了阿樱旁边,让他拿下户部的主意,可是阿樱出的,想要高坐明堂,哪能不用钱财,这户部里的门道可是不少,朝廷进进出出所有的银两都有记载,查查细节,还真容易查出些什么来。

“王爷,你以后可不会再晚上不回来吧?我昨日可是等到深夜。”阿樱的手放在了许倾和的腰间,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可以,她想看一辈子,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下次在这样,就许阿樱向我提条件。”许倾和反手就揽上了阿樱的腰。

阿樱身材本就娇小,被许倾和这一揽,可是大半个身子都过去了。

“王爷可要说话算数。”

4|那日城墙大雪纷飞

秋季转瞬即逝,冬季不约而来。

阿樱在院子里悉心照料着月荣花,这是最难捱的季节,自当是要万分小心的。

有几日都未曾下雪,但前些日子里下的还未消去,北风吹过的时候,那渗到了骨头里的,让人不惊一颤。

“阿樱——”

许倾和披着大氅,白色的衣,领上的毛看着都极为细软,想必十分暖和,长发束起,佩戴玉冠,他已是将都城兵马收入囊中之人了。

听得许倾和的声音,阿樱放下了手中剪子,那是修剪月荣花的物件儿。

“王爷怎么来了?”她知道许倾和为何而来,就是想借故多说几句话。

自从入了冬,许倾和在朝中的权势愈加的大,来找她的时候,不是待一会儿就走,就是说着朝里的事。

“阿樱,父皇的病情已至膏肓,明日晨时,三皇兄便要行逼宫之事,我已按照你的意思,布好了兵马,只待明日,你便不用再久居于此了。”

许倾和为了夺取权位,也是费尽心机,这天下的繁荣,锦绣的江山,哪个男儿又不惦记。

“只要王爷安好,我怎样都好。”

阿樱的鼻头稍红,定是风吹的,她这十年如一日,很少穿着厚厚的衣物,尤其是见许倾和的时候。

许倾和的手搭在阿樱的肩头,寒风吹过,直直打在了阿樱的脸上,他伸手拂去,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了阿樱的身上。

翌日,大雪纷飞。

阿樱在院子里,披着许倾和昨日给她的氅衣,一头秀发在后挽起一半,还剩一半撒落在大氅的领上,今日插了一个金步摇,能听到细微的声响,额前的碎发也被她梳了上去。

这也该是她最后一次披着许倾和的衣服了。

明明隔着数里,一座又一座的楼宇,可就是能听到远处的刀剑声,能闻到皇宫里的血腥味。

阿樱伸出手去,一片一片落了下来,可怎么都留不住。

墙角的月荣花开得清幽,但愿能够抵住今年的寒冬。

又是一阵嘈杂,这一次倒来了两个人。一切如她所猜测,分毫不差,不知许倾和现在如何了,可有受伤?可有与三王爷对上?

她能做得太少,待在这一方蓝天下,除了动动脑,什么也做不了,如今是要出去了,便让她为许倾和做了最后一件事。

被人带到了皇宫的城墙上,那是整个都城最高的城楼,隔绝了这天下权力的中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荣。

阿樱看到了许倾和,漫天的雪花在她眼前飞舞,她想要看清楚,可怎么都看不清楚,是那么的模糊,只差一点,只要再近一点就好了。

或许她太傻,但是她不悔。

“六弟,只要你放下武器,本王便饶你的女人一命。”

阿樱听到了三王爷的声音,听到了他的自信,那一夜有人悄悄入了王府,她已是个摆在台面上的人了,有人将许倾和拖延在了户部,那王府里有什么不重要,她也不想知道,许倾和也终究是没有将他所有的秘密告诉她。

她听见了城楼下的躁动,但没有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三王爷以为劫持了阿樱就能让许倾和有所动容,但可惜,他高估了许倾和,也低估了阿樱。

她选择了从那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这是她自己早早就选择的结局,她要让许倾和一辈子记着她。

她是个聪明人,不愿一辈子待在一个男人的身后,也不想要一份不纯粹的爱,但她陷得太深,怎么也出不来了。

不知后事如何,只知道那日的雪,不过片刻便盖住了那城下的人。

那王府院子的月荣花下,还留有一封信,里面有短短几字。

“许倾和,我为你夺得了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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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情深义重浓烈白衣

樱花树下初遇,便将心事藏在了心底,十年相伴,所谓情深义重,是更加浓烈的爱,但这是阿樱对许倾和的爱。

许倾和身边女子无数,阿樱再是独一无二,也绝不是最好的一个,只是她待他的心没有人能比得过。

或许阿樱从一开始就知晓,许倾和的突然出击,是发觉了她的异常,以及十年来对她的欲。

许倾和没错,因为没有他,就不会有阿樱,但他的狠,阿樱永远学不来。

一个本已失去了一切的人,谈何感情,那颗心脏虽然跳动着,但是心却是死的,没有人能拉得回来,因为他还有一个不可更改的出身,和一个满是腥风血雨的未来。

都城大院里唯一一个住着人的后院,从此以后也不会再住人了,十年,百年,千年,只要后院还是那个后院,又能有几个能在里面住上十几年。

那日城墙白衣,大雪纷飞,谁都不曾悔。

七王府的月荣花四季常开,却枯死在了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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