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夜,我们总是能听到远方深长的呼吸
——题记
1904年12月。
葡萄牙,里斯本。
年轻的托马斯是国立古代艺术博物馆的副馆长。他的生活算得上平静、安宁、幸福:他和伯父家的女佣多拉相爱——虽然他们还没有获准结婚,并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加斯帕尔——虽然他被认为成为私生子。
但是,在里斯本晴朗的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十二月底,托马斯的命运遭到上帝突如其来的袭击:一周之内,他的儿子、爱人、父亲,都因为突发白喉而死去。
托马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选择转过身去——倒着走路,把后背作为铠甲抵御这个残酷的世界。
几天之后,他在浩如烟海的红衣主教资料室,邂逅了一本被尘封了两百多年前的日记。日记的主人是当时被发配到葡萄牙的殖民地、负责为贩去种植园的黑奴做洗礼的乌利塞斯神父。托马斯在阅读神父的日记并查阅当时相关的历史资料后得知,神父曾经制作过一件“非同寻常的圣物”,这件圣物后来几经辗转流落到葡萄牙的高山区。
托马斯借了伯父的一辆雷诺汽车,踏上了前往葡萄牙高山区的公路——
可是,当托马斯历尽艰苦达到葡萄牙的高山区,却永远失去了回家的路------
Homeless,-----
《HOMELESS》,是《葡萄牙的高山》的第一章,第一个故事,——中文译为《无家可归》。
到底托马斯在葡萄牙的高山区见到了什么呢?
扬.马特尔到底想表达什么?
解读《葡萄牙的高山》,注定千万个读者眼里会看见千万座高山——哪怕葡萄牙的高山区并没有高山。
可是,按照书评的一般写法,总得在开头对文本做个简洁的概括,我认为《出版人周刊》的一段话远远高明于我贫瘠词汇所能做出的表达。摘引如下:
“极具表现力----马特尔以叙事的魔力将相隔七十多年的三位主角、独立的三个章节以‘葡萄牙的高山区’这一线索联系在一起。在承认世事无常的悲剧性的同时,也歌颂着这种无常的疯狂和荒诞——生命的神秘就在这里。”
生命的神秘就在这里。
生命的神秘就在葡萄牙的高山。
在作家的语境设置里,葡萄牙的高山无疑是一种象征,对于初次拿到这本书的读者,小说的标题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本追求诗与远方的鸡汤书。的确,从托马斯的圣物追寻和彼得的家园寻根,也契合目前人们对远方的向往,但是,如果仅仅如此,这本书就没有什么神奇和神秘可言了。
扬.马特尔的作品,就算你能猜中开头,你也绝对猜不到结尾,而开头,也恰恰是为了引你入彀,想想《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你猜中了多少?
有一点我可以猜得到:你是否也蠢蠢欲动,想去一趟葡萄牙的高山区?
1938年12月的最后一天,距离新年只剩下几个小时。
葡萄牙圣弗朗西斯科医院。
为了加班完成尸检报告留在办公室的病理室主任欧赛比奥,接待了两个玛利亚——一切都不是出自心甘情愿。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业余神学家兼半吊子神父。所谓半吊子,因为她总认为,在对拿撒勒人耶稣真相的研究上,自己比城里的神父懂得更多,这次前来,也是为了向他表达她对《圣经》和基督的最新研究成果。
送走妻子玛利亚不到半刻钟,欧塞比奥迎来了另一个神秘的玛利亚:她来自葡萄牙高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她唯一的行李是一个黑色手拉皮箱,里面装着她三天前去世的丈夫的尸体。她像在饭店点餐一样,站在尸检台前,要求医生解剖她的丈夫,从那只看起来离医生更近的右脚后跟开始-----
图伊泽洛村的老妇人玛利亚.卡斯特罗,要求尸检他八十三岁的丈夫的尸体,理由让医生感到荒诞:“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活着的?”
是啊,一生没有走出过图伊泽洛村的教堂看门人拉斐尔——唯一的一次离开是被妻子拉到医院的尸检台上,他的生命、他的爱在三十四年前已经随意外死去的儿子一起死去——她的妻子深刻明白这一点,因为她也一样,——这之后的三十四年,他是怎么活着的?
这是第二个故事,《HOMEWARD》——《归途》。
《葡萄牙的高山》不是我读过的最奇特的小说,但其第二章《归途》绝对是我读过的最疯狂、最荒诞的故事之一。
欧赛比奥要加班写的尸检病理报告是关于一个被警方认定为‘’自杀‘’的死在大桥下的女人,只有欧赛比奥一个人通过病例分析认为她是被人谋杀。实际上这个女人就是欧赛比奥的妻子,而谋杀她的可能就是欧赛比奥本人。
‘’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谋杀。‘’通过欧赛比奥的妻子玛丽亚的话语,作者暗示了整部作品的另一个话题: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欧赛比奥是在恍惚梦游状态杀死了妻子,还在恍惚梦游状态里和妻子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关于‘’耶稣被谁谋杀‘’的话题,那么,对第二个玛丽亚丈夫的解剖呢?
当尸体解剖到最后,在拉斐尔的身体里,清晰的呈现出那只黑猩猩以及黑猩猩怀抱中的小熊崽子。那一刻,上帝在我心里——这和宗教没有任何关系。
当玛利亚躺进丈夫的怀抱里,要求医生照原样把伤口缝合时,跟医生说: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这就是家!
同样的,两百多年前的乌利塞斯的神父,在其日记的每一篇后面,都这样写着: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这就是家!
家是什么?家在哪里?
如果说,“葡萄牙的高山区”是贯穿三个故事的线索,那么玛利亚.卡斯特罗就是唯一的牵线人和见证人。
她见过多年前的那个倒着走路的怪人——她不知道正是这个怪人杀了她的儿子;她见证了儿子在上帝的怀抱里复活,而这个被后代图伊泽洛人传奉为上帝之子复活的故事,又是三十年后她的后代回来寻找家园的线索之一。
在玛利亚的讲述里,我们知道,拉斐尔在儿子的葬礼上,看见一个外乡人倒着走过他的身旁,这个人的脸上,充满着说不出的悲伤和痛苦,让拉斐尔觉得很符合他悲伤的心境,于是,拉斐尔也开始倒着走路。而在第三个故事里,当彼得出现在图伊泽洛村时,倒着走路,已经成为葡萄牙高山区一种庄严的葬礼仪式。
多年前,托马斯为了寻找圣物贸贸然闯入此地——葡萄牙的高山区,他找到了圣物却丢失了自己。可是,他永不会想到,他当初一时悲愤的的叛逆和抗争之举——倒着走路,有一天,竟会成为葡萄牙高山区的神圣的仪式。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的时候,——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面部因为极度痛苦而极度扭曲,是否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救世主?
人们相信耶稣能治愈病人让盲人复明聋子复聪哑巴开口瘸子走路高烧消退癫痫治愈麻风病人解除痛苦寡妇的儿子重新复活,人们相信耶稣能拯救饥民让渔夫的网装满鱼面包由小变大有多变少水变成酒治病酒变成水解渴但是他到底是谁?
扬.马特尔把答案藏在葡萄牙的高山区,你若需要,请你出发。
1981年夏天。
俄克拉荷马大学的灵长目研究所。
加拿大参议院彼得.托维,沿着一条被围网和铁栅栏重重隔离的过道,参观一个又一个用囚笼困住又用铁链子吊在半空中抓狂的黑猩猩囚徒,在过道的尽头,他邂逅了一双明亮的锈棕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离他很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穿透他,让他寸步难行”。
来俄克拉荷马之前,彼得目睹了他挚爱的妻子在他面前死去,他无能为力;亲爱的儿子家庭破裂,他无能为力;他们的关系渐渐冷若路人,他无能为力。
彼得已经对一切心灰意冷。
直到遇见这双眼睛,他们四目相对,彼得感到魔力般的吸引。
彼得没有任何犹豫,他买下了这双眼睛的主人,黑猩猩奥多。
半个月之后,彼得已经站在葡萄牙里斯本的机场,等待着奥多从货运舱里被抬出来。
下一个目的地,是葡萄牙的高山区。
那是彼得的祖先生活的地方。彼得两岁时,随父母移民加拿大,漂泊半生,虽然已经忘记了葡萄牙语,但是他还记得他来自哪里。
彼得和奥多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第三个故事《HOME》,又名《家园》。是三个故事里最像故事的故事,是最正常的故事。读它,像喝一碗鸡汤,有很多的配料,我从中喝出一味,叫“断,舍,离。”
七十多年前,托马斯为了得到更多更好更成功更荣耀而前往葡萄牙的高山区,出发的时候,借了一辆他从未见过从未驾驶过的新式交通工具——雷诺一代汽车,汽车里装满了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汽车后座里拥有家庭的一切元素,”为了这辆汽车,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他吃尽苦头,他昼行夜宿也要选择远离人的郊外荒野,仍然免不了火灾、撞树、被人追逐、被虱子撕咬,一路上孤独恐惧狼狈无助,最后还成为凶手,杀人逃逸,他内心痛苦失望自责不安,最后永失家园——
七十多年后,彼得为了带奥多回到葡萄牙的高山区,抛弃了在加拿大奋斗半生所得来的一切:房子车子工作身份地位亲人。但是,回到家园之后,最终他找到了生命的本源,找到了几代人传说中的圣物,最重要的是,他找回了上帝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他的儿子回来了。
当彼得在灵长类研究所见到了那只让他心动的黑猩猩,我以为我猜中了结尾:托马斯所见的圣物——图伊泽洛村教堂十字架上的黑猩猩苦像,拉斐尔躯体里隐藏的上帝化身黑猩猩,终于出现在明媚的阳光下,并最终抵达葡萄牙的高山区。
但遗憾的是我没有。
扬.马特尔最终送给彼得的,是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奇迹。
合上这本书,我脑海中回旋着这几个问题:
我们总是想去远方,可是生活在远方里的人他想去哪里呢?
我们总想寻找家园,可是一直生活在故土家园里的人,他们的归途在何处?
悲伤无助的时候,我们求助于上帝和他的儿子——主耶稣,可是他究竟是神奇的造物主,还是和我们一样,都是有欲望的动物?
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儿子
我们都是欲望的动物
我们都是自我的囚徒
我们都曾被谋杀
我们都可能复活
我们都可能寻找过
我们都可能坚守过
我们都自我放逐过
在无数的静夜,无数次聆听到远方深长的呼吸
来自于我们匍匐的大地
来自于我们仰望的高山
来自于带走了时间的河流
来自于我们内心那一份欲望
无止无休
葡萄牙的高山区
我们要么在那里
要么就在前往的旅途
2017年最后一天,我命运般的读到这本书。
关于这本书的主题,我还是想借用的小说中的原句。
那是乌里塞斯神父题在他日记扉页上的题注: 关于生命的文字和礼物的说明
2017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