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厂子的老板,小资本家,员工待以轻蔑口吻的小气鬼,算得上一个无奸不商的典范了。
老板是个光头,长长的眼睛似乎注定他精明的个性。厂里的女员工也总爱冷一句热一句拿话说。“你的家里可省灯钱了吧!这么亮的灯!”一面用手指着他亮锃锃的头,咯咯发笑。他也不气不笑,显然明白这是自己大智慧的象征,懂得他们把种种不满借着戏谑语言发泄出来,似乎安如泰山更能证明自己经营的无双之道,沉稳气魄。
院子里有两个厂,南边一个,北边一个。光头家的厂就在南边,由于南边地势低,他一天到晚有一些烦恼事就念叨。什么下雨最先成灾,高处脏水流到他门口引来晦气之类的话。更重要的是,连算命的都说,风水不好不宜聚财。可是一时又依托不到人找到合适地方,只好先凑合了。我想也许因此促成了他能省则省,剥削员工的管理理念。赚钱不够,只好剥削来凑,从小事着手打歪点子。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点知识,成了他利己的绝学,从别人身上抠出金泥,合成一团金饼藏在身上。为了尽可能减少开支,他会把夏季仅有的福利—冰棒换成一锅可供集体共用的发陈的大麦茶,味道涩涩的;会把挑好的鸡骨头烧作半碟菜给十来个员工吃;乃至最初考虑到费用的因素,索性在厨房硬划出一道线,砌出几平米的小厕所。虽说厕所与厨房相隔,但总是通气的,人心里多少有些怪异,不舒服。
厂里几乎没放过什么假,除了个人换班休息半天,就是从早到晚的机器轰鸣声。每逢节假日的,不仅照常,还一再压低加班补贴。员工先都不大通法,又晓得他为人,只好无奈顺从,想着“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安慰自己。后来多懂了些,就常集体闹罢工,企图正正他的本性,他才肯暂时服软。
如若他服软,就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被逼上梁山的。有时他仍旧我行我素,而且颇有变本加厉的势头。去年工厂里一个工人不小心把手卷入机器里,绞坏了一大块,厂里不得已赔了十万块,他就终日怨天尤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隔了好些日子却重又振作起来,折腾起人。只要一天中稍有闲工夫,就负手巡查员工一举一动,以免有喝茶聊天,打盹偷懒,工作缩水的。大多时侯则藏在窗户后头,暗中窥视他们的动静,一旦略有些风吹草动,就又骂又喜地用本小簿子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由于什么缘故,扣工资多少。然后再拍拍那人的肩膀莫名地笑,态度比平时温和许多,隐忍着,等到年终结账的时候,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些年,也没见他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幻成一只金鸡。员工常嘲讽他说,钱不是抠出来的。的确,有的人斤斤所得了一辈子,还不是原来的处境,甚至活成被别人可怜的样子,何尝不是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