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考上大学的那个夏天,我开始进入普通话模式。
接下来的这些年,我就在两种语言模式中转换:普通话和鲁山话。
我的普通话是有变化的,刚上大学的时候可能带一些家乡的味道,但其实我自己也不大了解,那时候只觉得身边净是广东味道的普通话,听得耳朵痒痒,以至于后来毕业的时候,我的普通话里面也带着明显的南方味道,尽管我依然不自知。
家乡来的人跟我一所大学的很少,偶尔碰到,我自然而然地用鲁山话跟他交谈。可是对方开口却是普通话,这让我楞了一下,那普通话里还带着一点点来自家乡的味道。后来我坚持用鲁山话跟他交谈,在我的影响下,一小段短短的路程,我们终于暂时回归了一下老家的语境。
上学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的频率还是挺高的。我在两种语言模式里面转换娴熟,将其称之为“换频道”。接通电话就跟家里人说开机关枪一样的鲁山话,挂下电话开始跟同学说普通话,时不时带一些广东特有的表达方式,已成习惯。
像那位跟我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的老乡那种,普通话换不过来,我就忍不住想呼喊:换频道。我曾经很不解,而且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两个鲁山人在一起说普通话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他们是嫌弃自己走出来的那个地方,希望赶紧把自己身上来自那里的印记抹掉吗?对此,有一个很严重的词,虽然我觉得还不至于:忘本。
后来有人跟我说,用非常平淡的语气:他们可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是觉得说普通话挺好,也不一定是忘本。
没人跟我争论,我只是在一个非常平和的环境中知道了事情的另一种可能,那只是一种没有什么意图的选择,没有任何恶意。
后来在郑州面试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高中同学。然后,她一直用普通话跟我打招呼,包括后面的交谈。那是一次相当走过场的面试,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肯定就是炮灰,去给人拼分母的。仓促之下,我来不及反应,顺着同学用普通话跟她交流,虽然就在几年前,我们在一个教室里坐着,周围没有普通话这种东西的存在。我依然觉得别扭和尴尬,但是我不再有刻意纠正对方的尝试。
后来在北京工作,带着广东味道的普通话成了我的标签,也掩盖了我真正走出的地方。好多人以为我是南方人,拿我说话的语速和个别发音开善意的玩笑。
我那时刚来到北京,刚离开广州。因为离开,广州忽然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特别美好、特别值得人留恋的地方。所以对于这些善意的玩笑,我一点没有发自内心的抗议,反而,我觉得挺好。对,我来自广州,一个很南方的城市,在那里我们吃饭去饭堂,上火了喝凉茶,得空就去糖水铺里吹水。
然而北京的生活毕竟是开始了,一天一天,我习惯这里的寒冷与干燥(真是没有我们鲁山好),也开始享用为期几个月的暖气(鲁山就是缺这个)。前年回广州跟铺导员们吃饭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感慨我说话有了北方口音。
时间真是要改变一切的,当然包括我的口音。
最近一次去广州出差,刚下火车那股热气没把我震晕,那一刻的我仿佛穿过时间隧道冲到了若干年前。提前在五月感受了夏天的湿热,回到北京才意识到:就是到了七八月,这湿热北京也还是没有的。
但是我的鲁山话没有变,我有这点自信。这么说是因为,有些人的鲁山话真的变了,自从去了城市里面。
这也是个有意思的现象,越是跑的远出了省的,鲁山话越是能保留得纯正,越是在省内混的,说话越是带一些程度不同的城市味。于是说普通话带着河南味,说鲁山话带着一些半生半熟的书面语和普通话发音(甚至音调)。在郑州生活的堂哥堂姐,似乎都变成这样了。有一段时间我爹在商丘谋生路,说话竟然也带着商丘市的味道,搞得我好陌生。
在广州的时候,想家,就老是想象着忽然间有人出现,用鲁山话叫我的小名。
此刻,在北京,依然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