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飘着小雨。
隆冬时节,即便没有下雪,也已经冷得渗人。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是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团的姿势,急急忙忙地往目的地奔去。
这样就显得河边那棵光秃秃的树下站着的身影愈发的突兀了。
是的,突兀。
这又湿又冷的鬼天气,别人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人偏不。
一身天青色长衫,看着就冷得慌。头上既无竹笠,也不撑伞,绵密的雨丝很快的把他的衣服润湿。也不知这人是本来就气色不好,还是被雨给淋的,脸上泛出一股青白之色,让人看了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倒下。
这种又湿又冷的鬼天气,若非为生活计,谁人不是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
这人倒好,直愣愣的站在那淋雨。
怕不是个傻子吧?
疾行中的人心中都不由得发出这么一声疑问。
纪容情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被人当成了傻子,他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梢,眼前浮现的是内容很丰富的一幕:
树,还是这树,枝繁叶茂;
人,也还是这人,不过可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身前挂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的柔荑攀着他的肩膀,饱满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膛,而红唇,正印在他的唇上。
时隔多月,纪容情仍觉得那感觉清晰如刚刚发生:
她贝齿轻咬自己下唇的触感,小舌舔舐嘴唇,轻卷自己舌头的温热柔软。
“呆子~”
以及这轻声呢喃,都犹在耳边,可人呢?
“公子,”长宁把油纸伞遮到纪容情头上,劝到,“先回去吧,若您病到了,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姑娘了。”
“是啊,我还没找到她呢。”
“长宁,她该是生气了吧?”
“长宁,你说,她到底去了哪里?”
长宁默然。
贰
时辰尚早,雾气像条腰带似的萦绕在山腰,叶子上的露珠被升起的阳光照射出剔透的光泽。
一间朴实无华的小木屋静静的立在山脚,此时厨房处飘出缕缕白烟,显然主人正在准备膳食。
房间的门轻轻被推开的时候,床上拥被而坐的姑娘静静地转头望着门口走进来的人。
姑娘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黛眉如远山,黑漆漆的眼睛大而澄亮,水润润的,眼尾稍稍上翘,柔中带媚。本该是个俏丽娇媚的长相,却生生被那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映衬出个病怏怏的模样。
“哎哎,你怎么又坐起来了?快躺下,躺下!”
进来的是个瘦小的老头,看到坐起来的人就急了,忙把手上端着的托盘放下,就想去扶她躺下。
“躺躺躺,我这都躺快俩月了,还要躺到什么时候啊?”姑娘嘟哝着,还是乖乖躺下了。
“嘿,你以为换血是件小事儿?换心头血是件容易事儿?能这么点时间让你能坐能站,还可以偶尔出去散散步,已经是老头子本事大了,你就知足吧你。”
“我这不是想赶紧去见他嘛。”
“就你这折腾劲,能醒着就不错了,你还想咋地?”老头儿像是憋了一肚子气,一开口就说个不停。
“还有啊,别以为见到人就没事了,你这事做的,啧啧。那小子疯起来我都怕。劝你啊,还是别忙活着见他了,先找个地方躲躲吧。不不不,不止是你,我也先躲躲好了。”
“才不呢,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姑娘倔强中带点委屈的说道,“他要敢生我气,我,我就哭给他看。”
哎哟喂,这是哭哭就可以略过的事情吗?
老头儿摇了摇头。年轻人这黏黏糊糊劲,老人家是不懂了。这事是捂不住的,就看爆出来的时候这丫头能不能安抚住那小子的怒气了,不然他老人家也得受累啊。
叁
“嗬!”
盘腿打坐的人倏地睁开眼睛,脸色忽青忽白的,甚至比打坐调息前还要难看!
“公子!”
一直留意他动静的长宁一下子冲向前。
纪容情却没有理他,眼神有点直地看着面前的虚无空间,喃喃自语:“药王蛊,竟然是药王蛊。我体内为什么有药王蛊?”
“什么?”
长宁有点懵,公子体内有药王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如果公子身体有药王蛊,也就不用一直饱受旧疾困扰了。
药王蛊,药王谷的至宝,传闻可以强续筋脉,护持心脉,解百毒。以人体温养而其护养人体。更神奇的一点是只要原主人不是心甘情愿献出,即使药王蛊被抢,被强行换主也不会起丝毫作用。
现在这东西居然在公子体内?长宁惊疑不定的看着纪容情。
长宁不清楚但是纪容情那是再了解不过了,这是他们师门的秘密,这东西,一直在阿狐身上。而取出换主的方法,一则阴阳交合,一则全身新血入体。
阿狐,阿狐,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做了什么?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纪容情觉得觉得自己没法再继续想下去,眼前一阵阵发黑,晕倒前只来得及吩咐一句:
“调头,往衡山去!”
肆
纪容情的身体忽冷忽热,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梦里有他和阿狐那些快乐甜蜜的往事,也有两人的分歧。两种情绪煎熬,烧得他人也迷糊起来。
“纪哥哥你醒啦?可把我吓坏了?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你要起来么?我扶你吧。哦,还是要喝水?”
“……阿狐,我很好,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哦,哦,那就好。纪哥哥你放心,等师傅把药材都找齐了,这次肯定可以把你治好。很快啊,你就会没事了。”
“…有劳师叔了。”“阿狐,天凉水冷,莫顽皮,赶紧上来,把手脚擦干了。”
“没事儿,有…在,我身体好着呢!”
“纪哥哥,衣服的袖子我给补好了。你呀,下次练功记得小心点儿,这次是幸好只是划到衣服,下次伤到手了怎么办?”
“好好好,都听你的。”
“好了,你看看。”
“哇!纪哥哥你手真巧,真好看!”
“这发髻,最是适合你这种活泼的个性。喜欢吗?”
“嗯嗯,喜欢!纪哥哥以后要一直帮我梳发髻好不好?”
“好。”
梦中画面倏忽一转,是那唯一一次的争执:
“袁将军乃国之栋梁,忠义之士。现在他遭奸人陷害而死,满门只剩下袁小姐这么一个弱女子。阿狐,虽然我等乃江湖中人,但也懂得何为是非黑白,家国大义。”
“袁小姐既拼死找到我求助,先不说我与袁将军之间的交情,换成别的人我也不能置之不顾。所以这次我得亲自去,把袁小姐送到周副将处,等确保她安全了,我便回来。”
“你去?你怎么去?你莫不是忘记了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破身子吗?”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阿狐,我保证我没事,好好的回来。”
“你拿什么保证?你知道你病情又严重了吗?你知道你这个月发作得有多频繁吗?你知道你晕一次晕多久吗?你拿什么保证?”
“阿狐,难道你不相信纪哥哥了?”
“我要怎么相信你?就不能让别人去吗?”
“受人之托,我…”
“我不想你去,呜呜呜…我害怕…不要去…”
“…傻阿狐”
“阿狐,你要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开始了就停不下了。”
“师傅,我想的很清楚,动手吧。”
“唉,谁能想到最关键的药引天仙子居然绝了迹!纪小子的病情又已经拖延不得,才…”
“师傅~把药王蛊给纪哥哥我很乐意的啦。”
“可是你会…”
“师傅!”
“好好好,我不说了。那你,有什么是要师傅做的吗?”
“麻烦师傅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袁小姐安全送到北疆周副将处。一定要安全送到,这样也算全了纪哥哥对袁将军的情义了。还有,就是这换血取蛊的事情,一定要瞒着他,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治好他病的,是师傅您找回来的药。至于我,就说我趁他病中替他跑了这趟北疆行吧。”
“起码,瞒得了一时是一时。”
伍
“你这次发作实在凶险,幸亏你师叔及时把药制出来了。”
“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阿狐已经带人将袁小姐送往北疆。你放心,阿狐虽然功夫一般,但她为人机灵,且有一身好医术傍身,更有几位天字辈师兄弟跟随,定能平安将人送到。”
“你就好好的将养身体,不要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
原来那时师傅说的,都是骗他的!
当他能下地的时候不顾大家反对追到北疆,却被告知护送的队伍里根本就没有阿狐!他的阿狐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若非那天调息的时候捕捉到了药王蛊的存在,他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傻乎乎的不知去往何处寻人。
暮色四起的时候,一身风尘仆仆的纪容情出现在小木屋外。
衡山下的这间小屋子,是师叔为逃避师门俗事的躲懒之处,很是清雅,清而不寒,幽而忘俗,最适合休养。
阿狐…
“师傅~师傅~好了没?你的好徒儿要饿死啦~”
一声弱弱的娇气抱怨声在晚风中悠悠穿来,纪容情瞳孔蓦地微缩。
“好了好了,诶哟,小祖宗,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你是嫌你师傅事不够多怎么地?”
“在屋里呆得我都快发霉了,”姑娘伸手拍了拍身上,“没事儿,我衣裳厚着呢。不给师傅您添麻烦。师傅,您这是煮的啥?好……”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她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缓缓的转过头来。
残阳的余晖映照下,一道天青色的颀长身影静静地立于不远处,熟悉得让人鼻头泛酸。
有晶莹的光泽在眼前闪过。
“阿狐,怎么又没有梳发就出来了?”
“来,我来为你梳发髻。”
古风沐沐作者 :不菱,喜欢讲故事,看故事,尤其是古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