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夜雪映回旋,墨水春山痛欲燃。
故宅犹能思病骨,红颜敢即伴长眠。
永恒人质何难赎,磨灭碑铭或可传。
但许悲心偿旧债,不曾辜负有情天。
二月
--- 帕斯捷尔纳克
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大放悲声抒写二月,
一直到轰响的泥泞,
燃起黑色的春天。
用六十戈比,雇辆轻便马车,
穿过恭敬、穿过车轮的呼声,
迅速赶到那暴雨的喧嚣
盖过墨水和泪水的地方。
在那儿,像梨子被烧焦一样,
成千的白嘴鸦
从树上落下水洼,
干枯的忧愁沉入眼底。
水洼下,雪融化处泛着黑色,
风被呼声翻遍,
越是偶然,就越真实。
并被痛哭着编成诗章。
——菲野(荀红军)译本
*1957年11月,《日瓦戈医生》的意大利文译本首次在米兰面世,立刻轰动了西方文坛,很快被译成英、法、德等15种文字出版。西方一些评论家盛赞“《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富有诗意的小说”,“是一首对人权的热情赞歌”,“是一部不朽的史诗”,“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是关于人类灵魂的纯洁和珍贵的小说”,它的问世成为“人类文学和道德史上的伟大事件之一”。
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安德斯·奥斯特林将《日瓦戈医生》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相提并论,称小说有“一种强烈的爱国精神贯穿全书,毫无空洞的政治宣传的痕迹”。又说,“凭着这部作品的丰富的引证,强烈的地方色彩,以及直率的心理,证明了一个事实:文学的创作力在苏俄尚未绝迹。我真难以相信,苏俄竟会禁止在它的诞生地出版”。
1958年10月2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现代抒情诗和俄罗斯小说传统方面取得的重大成就”。作家欣然致电瑞典文学院,表示他“无限的谢意、感动、安慰、惭愧”。西方政界、文化界和媒体对此进行大肆的政治性宣传,称《日瓦戈医生》的出版是“自由俄国之声的重新崛起”。
但由于当时冷战的背景,上述言论激怒了当时的苏联领导人。《真理报》《文学报》等报刊纷纷发表批判文章,谴责《日瓦戈医生》“恶毒嘲讽社会主义革命和苏联人民”,抨击帕斯捷尔纳克“缺乏公民的良心和人民的责任感”,“是苏联的叛徒”,等等。紧接着,苏联作家协会宣布开除他的会籍,莫斯科作家协会要求政府剥夺他的苏联公民权,共青团中央要求将他驱逐出境,塔斯社受权发表声明“如果帕斯捷尔纳克到瑞典领奖后不再回国,苏联政府将绝不留难”。在接踵而至的强大舆论和政治压力下,帕斯捷尔纳克在1958年10月29日被迫致电瑞典文学院,电文说:“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此种荣誉的用意所作的解释,我必须拒绝这份已经决定授予我的、不应得的奖金。切勿因我自愿拒绝而不悦。”
1958年10月底,帕斯捷尔纳克致函赫鲁晓夫,一再表示自己“自愿”拒绝诺奖,“热爱祖国之心至死不变”,请求不要将他驱逐出境。同年11月初,他又写信给《真理报》作了公开检讨,信中说:“《新世界》杂志编辑部曾警告过我,说这部小说可能被读者理解为旨在反对十月革命和苏联制度的基础。现在我很后悔,当时竟没有认清这一点。” 1958年11月5日《真理报》刊出了这封致编辑部的信,至此,“帕斯捷尔纳克事件”方才平息。
这样一部命途多舛的史诗般的鸿篇巨制让作者蒙受了许多不白之冤,遭受猛烈的攻击,使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身心受到严重的摧残。
到目前,拒领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就两位,另一位是6年后的法国思想家萨特。
老帕被迫拒绝诺贝尔文学奖,实际上是拒绝离开祖国,因为当时他面临的,是在祖国和奖金之间做出的选择。
1959年帕斯捷尔纳克在自己的最后一本诗集《天晴时》,卷首引用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格言:“一本书是个大墓地,其中你不再会读到大多数墓碑上被湮灭的名字。”一个个墓碑上的名字被湮灭了,而独裁者的爱好,一直成为后人的笑谈;舐痔者的吠影,也永远被后人鄙夷。
1960年5月30日,帕斯捷尔纳克孤独地在莫斯科郊外彼列杰尔金诺寓所中病逝。数年后,与帕斯捷尔纳克一起患难与共,共同度过前苏联文字狱惊涛骇浪的红颜伊文斯卡娅写下了 《回忆时间的俘虏》。书名正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作:
“别睡,别睡,艺术家,
不要被梦魂缠住,
你是永恒的人质,
你是时间的俘虏。”
1964年后,赫鲁晓夫下台。他通过地下渠道了看到《日瓦戈医生》。“我们不应该禁止它。我本应该亲自看看这本小说,里面并没有什么反对苏联的意思。”他写道。
1987年,苏联作家协会撤消了1958年作出的开除帕斯捷尔纳克会籍的决议。小说《日瓦戈医生》也于1988年公开出版,在帕斯捷尔纳克百年诞辰的1990年出版了他的全集。事实证明,历史迟早会把一切校正过来。正如苏联作家沃兹涅先斯基所说:“历史的教训不会白白的过去,真理将会得胜!”
*阿赫玛托娃喜欢那些能够抗拒诱惑的诗人,茨维塔耶娃和帕斯捷尔纳克正好相反,他们渴望尝试一切,然后才加以拒斥;帕斯捷尔纳克和茨维塔耶娃每迈出一步,都会使自己陷入难堪,二者均不善于在物质层面保持正确。阿赫玛托娃却只看重事物的正确性:没有任何诱惑,唯有高傲、纯洁的悲剧体验,呈示于苦修之境(被相同气质的曼德尔施塔姆挖苦称为““兔笼里的苦修”)。
*帕斯捷尔纳克逝世前对一位美国友人说:“当我写作《日瓦戈医生》时,我感觉对我的同代人欠有一笔巨债。写这部小说正为了还债……”这是他将20世纪俄罗斯炼狱的生活当做自己的责任。
帕斯捷尔纳克
王家新
不能到你的墓地献上一束花
却注定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
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
一个节日的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
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
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
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为了获得,而放弃
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
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
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从雪到雪,我在北京的轰然泥泞的
公共汽车上读你的诗,我在心中
呼喊那些高贵的名字
那些放逐、牺牲、见证,那些
在弥撒曲的震颤中相逢的灵魂
那些死亡中的闪耀,和我的
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
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我怎能
撇开这一切来谈论我自己
正如你,要忍受更剧烈的风雪扑打
才能守住你的俄罗斯,你的
拉丽萨,那美丽的、再也不能伤害的
你的,不敢相信的奇迹
带着一身雪的寒气,就在眼前!
还有烛光照亮的列维坦的秋天
普希金诗韵中的死亡、赞美、罪孽
春天到来,广阔大地裸现的黑色
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
这是苦难,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难,是你最终承担起的这些
仍无可阻止地,前来寻找我们
发掘我们: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或一支比回声更激荡的安魂曲
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
这是耻辱!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
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寻和质问
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
这是痛苦,是幸福,要说出它
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