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替,多少显得有点落寞。
虽然还是春天,各种花大都谢了。树上的叶子密起来,叶子中间偶尔闪过一点点暗绿的光,是刚刚坐果的杏子或者桃子。
在这种落寞中,你无聊赖地在街上走。忽然发现,街角的一棵树,一棵枝条如琼枝碧玉的树。会不会惊喜地停住脚步?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榆树,曾广泛分布的一种树,谁的家乡记忆,没有老榆树的位置呢?
杏子初成,麦子刚孕穗,榆树繁复的枝条上,密密匝匝地开满了花。一片片,绿绿的,像小小的铜钱一样,这就是榆钱。
诗人的眼光,大多着眼于榆钱在暮春的时节。宋代诗人卫宗武有诗《山行》
红紫飘零笋蕨抽,一年芳事又成休。
榆钱万叠春难买,落絮随风万点愁。
榆钱虽名曰“钱”,但“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清代王鹏运)。多情的诗人,也不得不大发感慨,“深红落尽东风恶,柳絮榆钱不当春”(宋代苏轼)。
其实,榆钱虽然不能买得春光驻,却能帮百姓度过艰难的春天。
在乡村,哪个孩子没有吃榆钱的记忆呢?上学路上,爬上路边的一棵榆树,挑着最嫩的枝条上最新鲜的榆钱,捋上几枝子,将两个口袋装得满满的,边吃边走,一直到教室,口里榆钱软糯香滑的滋味还在。
放学回家,攀上房后的榆树,捋上一笸箩。家长用各种杂粮的面粉拌在一起,做成榆钱巴拉子,上锅一蒸,又好吃又省事。上世纪中叶,家家如此。在青黄不接的春天,榆钱,可是救命“钱”呢。
不论田间地头,不管肥沃贫瘠,种子落到哪里,就在那里扎根。它树皮粗糙多皱,树形阔大分叉,攀爬容易,可以防风固土,又可遮阴纳凉,从来都是和百姓的生活紧密相连。至于诗人的多情善感,和榆树的亲民相比,实在是有些矫情了。
有一次到富丽华大酒店,看到菜单上赫然写着“榆钱菜面”,30块钱,天呢,小时候的巴拉子,成了绿色环保的特色菜,堂而皇之登上了大雅之堂,这可是当初做梦也想不到的呀。
不光榆钱可以吃,榆树叶子也可以吃。榆树性平,也没有异味。榆叶也可以像榆钱一样,做成各种面食,并且味道可口。所以,榆树,真是上天赐给老百姓的救命树。
在异常艰难的岁月里,榆树,不仅贡献了满树的花,贡献了满枝的叶,甚至贡献了赖以生存的皮。
老太太们将榆树粗糙外皮剥开,小心翼翼地揭下里面薄如纸的雪白内皮,晒干,磨成榆树皮粉。榆树皮粉粘性大,味道鲜甜,不仅能提高杂粮粗粉的粘度,还能改善粗粮的味道。
困难时期,各种粗粮连外壳一同磨成面粉,这种面粉又难吃又难以粘合,把榆树皮粉掺进粗粮粉里,就可以做这种面食了。
无论做窝头还是擀面条,都得心应手。榆树皮,是当年农村老太太的厨房看家标配。
而被剥了皮的榆树,露着白森森的树干,度过艰难的一年,到了第二年,树皮上结了一道道凸起的疤痕。树枝上又冒出了一簇簇浅绿的榆钱来。
可爱的榆钱,可敬的榆树,滋养了我们饥饿的肉体,滋养了我们贫瘠的岁月。
深红落尽杏未熟,一树榆钱俏如玉。又见榆钱,又见榆树。
怀着感恩的心,向平凡伟大的生命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