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的生日
王雪奇
李叔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个子高高的、大背头、白白净净的、那白褂衩往腰里一束就像城里来的干部。打我记事起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有他主持。
李叔只要在村里一挥手,就连村里的小狗、小猫都得向他作揖拱手。他的威力为何那么大呢?因为李叔在村里是大户人家,弟兄六个,他排行老二,四个弟弟都是吃国家饭的,他本人又在村里当过几年治安主任。所以李叔在村里就像一个“土皇帝”,谁碰到他都得给他让一步,谁家有事都不敢越他家的门槛。有一年夏天,我村的李四在村前池塘钓了一条大鱼,我们几个光屁股孩追着他观看,李四一手拎着那条大鱼,一手拿着钓鱼竿,洋洋得意的说:“小屁孩,看啥看,回去找你爹去,叫他也给你钓一条”。
李四只顾说话,咣当一下,差点没和李叔撞个满怀,李叔反背着手,努努嘴对着李四冷冷的一笑,把李四吓得头发梢子忽闪忽闪乱动,手中的鱼啪嚓掉在了地上,那条鱼摆着尾巴在地上乱蹦,李四伸着头弯着腰低三下四的说:“李叔你好!这条鱼是孝敬您老人家的,听说明天是你的生日,我特意跟你钓了一条大鲤鱼”。
我看见李四弯腰把鱼捡起,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李叔,李叔用左手抿了抿他的大背头,又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对着李四说:“嗯!四!好样的!”
李叔拎着鱼回家了,那鱼左右乱摆,好像不愿去他家,可是鱼儿离开了水还有啥本事,只好和李叔一起回家。李四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张着嘴,大半天也不合着。
我们几个拍着屁股乱笑,我说:“你不是能吗?咋不牛B啦!”
李四气急败坏的说:“骂啦个B!屁眼子孩!都怨恁几个,还跟着看不看?”
我们几个拍着手说,丢人了!丢人了!离开了李四......
第二天吃过早起饭,李叔的门前行人不断,如同蚂蚁行雨,有的提着鸡蛋、有的兜着罐头、有的抱着老公鸡、有的抱着老母鸡......村民们把他们的礼品一一献上,有的还故意的给李叔多唠几句,目的是加深李叔对他的印象,李叔拿着烟乐呵呵的在院里给祝寿的人让烟,有的说不会抽烟,有的一弯腰双手接根烟,活像狗作揖那样。我趴在李叔的墙上像看电影,李叔院子里那一幕幕都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好羡慕李叔啊!人家真有本事啊!院子里收的礼品满满的,那烧鸡的气味早就飞出了他家的院子,正好被墙头上的我捉住,我用鼻孔吸了又吸,让我馋的直流口水......
几年后,李叔家真是蒸蒸日上,几个孩子都陆续成才,大儿子参军转干了,二儿子大学毕业进县委了,三儿子虽然是个庸才、靠着两个哥哥的势力进了乡政府。李叔的三个孩子逢年过节都开着小车回来,他们每次回来都会轰动全村,甚至县乡两级干部都来登门拜访。有一次,李家老三开着车回来,把我村五保户老李的扁嘴子碾死了,老李抱着那只血淋淋的鸭子哭了整整一天,把左邻右舍都哭的动了心,招来好多人都去劝他,让他别哭了。后来,这个事被老三也听说了,他不但没有说句人话,而且还说,一只鸭子算个球啊!又没轧死你的孩子,至于这样吗?村民们为这事都狠的咬牙切齿,暗地里骂他不是人,村民都说,老李一辈子孤苦伶仃,一个孩子三岁那年就被生产队的马车给轧死了,人家就不能提起轧死孩子这个事,看来李家老三真是坏透了,专戳人家的心窝子事。
李叔的思想也时刻发生着变化,因为儿子有势力,在村里胡作非为,“狗不作揖”的事干的让人数都数不完,比如:假装醉酒调戏年轻妇女;无病呻吟去村诊所挂几天糖盐水,碰上人就说自己得病了,村民相互一传播,几天之内礼品就受了一大堆。特别是再过生日,他的欲望不仅仅是几个鸡蛋了,而是最时髦的一个礼物——红包。
去年夏天,就发生了一个新鲜的事。李叔的妻子李婶专门蹲在大门外边杀了几只活鸡,鸡毛弄了一大片,几条狗在那呲牙咧嘴争抢鸡肠子,李婶故意的喊了几声:“狗啊!你们在这别争了中不中!到明天光待客剩下的退桌子菜也够你们吃几天的”。
李婶的话音刚落,正巧被村长王二听到,王二是个溜须拍马屁的行家,走到李婶跟前问:“二婶子,是不是有啥事啊?”
“没事,没事,这不是你叔明天过生日的吗!听孩子们在电话里说,县乡两级还来人呢!我今个没事先提前把鸡褪好。王二啊!明天可别忘了来我家陪客,可能你几个弟弟今晚就到家了”。
王二回到家首先拨通了支书的号码:“喂喂!熊支书吗?告诉你一个事,明天我村的地头蛇过生日里,你可别忘了来祝寿”。
王二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不管是蚂虾官还是屎壳螂官他都下了通知......
六月初八那天,李叔家很热闹,门前停了很多小轿车,李叔一下子带了十几桌,赴宴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村民几乎没有,因为李叔有言在先,他收礼不待客,理由是天特热,肉食容易变质,万一造成食物中毒就不得了,所以村民都没有资格赴宴。其实村民也自知之明,一介草民也不配和干部坐在一起。而我仿佛是草民里一株不贵也不贱的一株莎草,早不晚的还有点用,因为莎草的根部少一加工炮制就是中药:香附。李叔就是看我有点用才没让我走,李叔说:“侄子,你别走了,给我在这记账,看你叔我忙的一个能劈成俩使唤”。
李叔今天穿了一身古铜色的唐服,我越看越像死人穿的,让我感觉阴森森的,他让我和他一起坐在堂屋里,我说,我是晚辈坐在外面就行,李叔说:“好,那也行,你赶紧去坐下吧”。
当酒过三巡时,院子里的客人都争着给老人家敬酒,有的干脆跪在地上给老人家磕头。从此以后我才知道有的干部在群众面前吆三喝四的,可到了李叔跟前是那么的没出息,那头是那么的不值钱......
天快黑的时候散场了,李叔的院子里乱的像个羊行,有的喝多了,他们的嘴像老婆子的破裤腰松的把不住风,有个大肚子乡长拍着自己的将军肚说:“我靠!今天喝多了,晚上麻将也搓不成了”。
还有个醉鬼说:“我好像记得上个月也给老爷子过了一个生日”。
有个人好像头脑很清醒,他说:“老兄,说那么多废话干啥,你不知今年是闰六月吗!”
李叔也喝醉了,他的话比平时多了几箩筐。
李叔开始发酒疯了:“看我怎么样!一年过两个生日,我有钱也有势,我在村里就是大爷,妈的!谁敢给我过不去,我叫他家灭九族,那个啥......你不是能吗!你给我早着哩,你算熊啊!妈的!我在县城买的有别墅,明说,我在那个宾馆办的还有会员卡里,就是包小姐的那个,你们这些土包子听说过吗......”
李婶子走到李叔跟前,咬着牙说:“你个死老头子,看看你把人丢尽没有,你还要脸不要.......”
“我不要了!咋着吧!你个老壳子驴,我现在就不想用眼看你,你老的像个老南瓜,有啥资格来管我,你给我滚!”
祝寿的客人一看李家爷几个都喝的眼珠子通红,一个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恐怕夜长梦多,各自都找个借口溜跑了。我正准备回家,李婶不让我走,她说:“侄子你晚走会,看这儿乱的像个啥,赶紧先替婶子清理一下,我得把这个死老头子弄回屋里去,侄子啊!出去可别给人乱讲,你叔最没出息的就是这一点”。
我说:“婶,看你说的,你侄子也不是傻的不透气,我才不给人乱讲哩”。
咣当!呼啦!院子外面的轿车玻璃被砸了,被砸的小车是李家老二的,什么原因呢?原来是老二和老三在分款时发生了纠纷,老三本来就没道德修养,再加上有点酒劲,犯浑是很自然的,就听老二说,老三你个狗熊!你有良心没有?谁叫你上去的?为这点事你竟把我的车给砸了,你给我办这样的难看,不就是为王乡长送的这五千元钱吗,在说那王乡长也是为着我的面子来的,要是为了你他能来吗?
老三说: “王乡长是我的朋友,他是为着我的面子来的,去年他娘死的时候我还转了三千元的纸份哩!二哥你去了吗?”
老二说:“我没去,王乡长也不会怪罪我,因为这几年我没少提拔他”。
老二和老三不停地吵着,看热闹的人都来了。弟兄俩一看人聚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把话题转了,再也不提钱了,他们虽然有点醉意,这个事还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于是,兄弟俩一会骂骂咧咧,一会捋胳臂握锤。
老三说:“老二,你就是一个“跑梢子”货,给老头一点也不亲,为老人办事你出多少东西,真不要脸,见东西真亲!真是受贿受惯了,咱的左邻右舍为给老人祝寿,送点东西,你想都带回县城,你有一点出息吗?”
老二说:“小三,你的良心叫狗吃了,东西都叫你弄走了,你还砸我的车......”
村民们一听都说,这俩小子话里有话,他们这次狗咬狗的战争决不是因为仨瓜俩枣。
此时的李叔早已没有力气制止两个犬子,他像个醉鬼,哭着走到弟兄俩跟前说:“俺亲爹啊!恁俩别骂了!咱家的脸面让你俩丢尽了,儿子给你磕头了”。
咚咚咚!三个响头,李叔的额头碰破了,他就像顶翻了一碗红油漆,鲜血顺脸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