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桌上,郑先生就一直对大家说,下午摘桑葚去。
我们去了一个百度导航导不出来的地方。有绿水,有丘陵,有良田,有成片的桑树,上面结满了紫红的桑葚。
我满心欢喜地采摘着成熟的桑葚,我手指上沾满了紫红色的汁液。郑先生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偶尔他也摘一两个特别紫的果子,一定会拿到我面前,说,这俩特别好,你吃了。我看着小小的紫色桑葚躺在他的大手掌心,心里有小小的得意和满足。我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汁液在我齿间迸溅,甜意从我舌尖蔓延。
这时候的天气,还不算热,蝇虫也甚少。穿梭在树林中,清风徐来。我踮起脚尖,攀住树枝,伸手摘着高处的桑葚,郑先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亲吻了我的脸颊。儿子不愿意,说着,我也要亲亲!我俩异口同声说,好!一人亲了儿子的一边脸。儿子比我还得意,他把我们仨这个“活动”,叫做:“俩亲”。这个时候,我是幸福的。
郑先生总是会想出很多有趣的活动。我记得儿子才几个月的时候,他有天下班回来,对我说,我发现有个地方特别好,你一定会喜欢。二话不说背着我下楼,用自行车载着我,小路崎岖,我就坐在山地车前面的横杠上,把我屁股垫得生疼,我差点就要不耐烦了,终于来到了那个地方——桃园。桃树上,结着又红又大的果子,一颗颗压弯了枝条!我兴奋地跳下来,钻进桃园,摘了一箩筐桃子。他就跟在我后面,看着我摘得不亦乐乎。
有天他回来告诉我,说发现有个地方特别美,我一定会喜欢。然后带我来到河边一个如诗如画的小院子,亭台水榭,我一下子就着了迷。
有次,他说, 外出测量发现了一处高地。站在高地上,俯瞰一片江水。那日风很大,一路颠簸,他带我站在山顶,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吹得我瑟瑟发抖。可我还是很开心。
春天来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片很干净的林子。林子里满地都是蒲公英。我们拿着专门买的工具,蹲在地上挖了半天。
柳树抽芽了,我带着他去河边捋了很多嫩柳叶,晒干了泡茶;我们一起去野地里挖了很多荠菜,回来择洗干净,我给他包了饺子,他吃得很香。
我告诉他,小时候我咳嗽,奶奶总是用一种叫蛤蟆皮的野草,剁碎了给我炒鸡蛋吃。有天他外出测量,回来告诉我,发现有一片田里全是蛤蟆皮。于是我们开了很远的车,来到那片田,满载而归……
夏天的晚上,我们一起骑行,沿着快速通道,骑很远很远。我们骑着车,牵着手,一起唱着我们喜欢的歌。我很喜欢这样感觉,没有终点,没有目的,就这样一直向前走。有时候我们不骑车,就在河边漫步,唱着:“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最让我开心的是,他买了很齐活的工具,带我去捉知了猴。他没有农村生活的经历,竟然不知道知了猴好吃,在被我安利了一次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每年夏天都要带我去捉知了。
记得他捉的第一只知了猴,是我发现的。我远远看见树上爬了一只,用手电筒示意他。那是他第一次在树上看到爬行的知了猴,他顺着我灯光的方向,兴奋地跑了过去,却没有注意脚下有一个大坑,他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原谅我不厚道地捧腹大笑,因为当时的画面实在是太有喜感了。他一直嗔怪我不关心他,摔跤了还笑他。
他不似我这般谙熟此技能,总是捉不了几只。他说我是捉蝉小能手,于是他就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们一人一个小桶,他总是想趁我不注意,偷走我桶里的知了猴,假装是自己捉的。我可是捉一只,数一只呢,我很清楚我捉了几只呢。有时候偶遇“同行”,彼此询问捉了几只。他总是说,不多,不多,也就逮了百十只。我看着桶底寥寥无几的知了猴,笑出了声。
但有一次,我们真的捉了很多很多。那天下着雨,他捕蝉的兴致依然有增无减。我俩穿着雨衣,在树林里穿梭。我咯咯笑个不停,因为感觉我们就像加入了什么邪教组织似的。神秘的夜晚,下着雨,还时不时有电闪雷鸣,两个人披着雨衣,打着手电筒,神色凝重地在树上看上看下,仿佛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我简直不能自已,笑得天花乱坠。我的笑声回荡在树林里,让气氛显得更加诡异。我生怕谁路过这里,被吓出毛病。
那天晚上,我们抓了整整280只知了,我抓了185只,郑先生抓了95只。他像个孩子般,说:“看,我厉害吧!我捉了快一百只!”他说他出师了,是捉蝉小能手2号。
秋天的时候,他带我去山上摘过橘子,摘了一大麻袋,分给了亲戚朋友。我们还去过一个小丘陵,摘了好多好多梨子。
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们背上双肩包,包里塞着吃的喝的。他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我们一起徒步去踏雪。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到满身是汗。我听着雪在脚下踩得咯吱咯吱地响,觉得明天也不过如此。
我做饭的时候,他喜欢站在我身后,有时候瞎指挥,有时候打下手,有时候就只是啰里八嗦说个不停。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说好吃,吃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是个糙汉子。跟我在一起,就变成这样。我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我不喜欢的东西,他也照单全收。
我不喜欢他大声说话,他尽量温柔;我嫌弃他脚臭,他回家先洗脚;我吃水果要用盘子,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吃,他总骂我矫情。可我指挥他:“老公,切水果。”他还是把水果削了皮,切成块——虽然切得很粗犷。
我有时候觉得他不喜欢我书生气的样子,就故意做出很社会姐的样子。可又觉得他似乎更喜欢我文绉绉的样子。
有天跟别人吵架,没发挥好,被气哭了,回家委屈地告诉郑先生。郑先生却哈哈大笑,他一笑我就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以后在外面遇到那种胡乱对我发脾气、冲我骂的人,我都会很淡定,一点都不生气,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爱我的人都不舍得对我大声说话,你算哪根葱哪根蒜,你说你的鸟语,我就当听不见。我的目光在你身上多停留片刻对我都是侮辱,更别提跟你说话了。”
有时候我哭,我发火,我骂人,我变得很野蛮。我想郑先生一定很讨厌我了。可他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