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仙子|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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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深夜来临,城市的霓虹千方百计地探索更广袤的黑夜,喧嚣变为沉寂,马路上只有稀少的车辆经过,即便是有行人,那也是为情所伤的人在路上游荡,手里或许还会攥着未喝完的酒瓶。当月亮的身躯被不知从哪飘过来的云朵遮挡,斗狠斗勇的流浪猫会马上停止打斗,浑身炸起的毛像是淋了润滑油,纷纷趴在皮肤上,就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柔和,离开争斗场地,寻找安歇的居所。

这奇怪的现象正是红玫瑰仙子降临人间的表现,每当她降临时,就会下起红玫瑰花瓣雨,并伴随着红玫瑰花特有的香气。几乎每个夜晚她都会来人间采几支红玫瑰花,带回去种在玫瑰星球上。可是人间的花店很多,红玫瑰仙子光顾哪家无人知晓。 如果能被红玫瑰仙子光顾,花店的红玫瑰第二天就会大卖,所以每一个开花店的人都会在当天结束营业在门口放上几束红玫瑰。期望好运会光顾自己。

在这个城市有家名叫“月仙”的花店,花店的主人余徽徽像是有强迫症,每束红玫瑰花都修剪得特别整齐,被她摆放在规定位置,并且拥有唯一的名字。比如靠近门口左侧的叫“胭脂”,右侧的叫“凤凰”,靠近左侧墙的置物架上有一束叫“火龙果”,右侧置物架上有一束叫“荔枝”,柜台上那束是她最喜欢的,叫“落红”。这些花永远不会死亡,因为这家花店里的都是塑料花。

每个周末,花店的主人余徽徽总是不辞辛苦地将花店里所有的花搬到院子里晒一晒,即便它们都是假的。这都得益于花店后面带院子的缘故。她蹲下,起身,再蹲下,不断地重复这些动作,虽然缓慢,但是她依然将每束花在地面上铺展开来,让铺天盖地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红玫瑰花上。阳光照射的玫瑰花更加鲜红,有那么瞬间像是活了一样,像一束束全身赤裸的红润的少女。

门外响起一串沉闷浑浊的车铃声,一个更加沉闷浑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徽徽,花店门口的花又被人拿走了。”

余徽徽闻声向着门外看去,尽管她的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黑,但她能够想到门外的人刚刚从自行车上下来,手里必定杵着一根手杖,手杖没有任何纹理和花纹,她曾经拿在手中抚摸过,只有手持处有防滑胶套。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步履蹒跚地往院子内移动脚步,以前只是黑发中掺杂着白发,经常听老太太说,“又有几根头发白了”,就在上周老太太说,“头发再也不会白了”,她便知道老太太如今已是满头白发。

“奶奶,花店门口的花肯定是被红玫瑰仙子取走了。今天天气不错,我将这些花拿出来翻晒,它们在阴暗处待得太久。”余徽徽说这话时,没有站起来迎接奶奶,等着奶奶脚步声落在自己旁边时,她才伸过手去,她知道老太太会抓住她的手。

两人做了简单的寒暄,老人挪动着身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余徽徽继续蹲下来铺展花,只听见老太太发出细微的叹息:“这孩子也是可怜,整天搬弄这些假花。”

但是,没想到这细微的叹息竟被余徽徽听到,她短暂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低着头说:“奶奶,我知道这些花是假的,我也想要养真的,可是我没有能力去照顾它们,这些花儿比我还要娇贵,假的不会枯萎,最能陪伴我。”

老太太对于孙女几年前提出的这个要求不理解,但是也只能随着她,毕竟她和老伴眼前只有这一个亲人:“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想的,都怪你父母把你自小就放在我们老两口身边,非要去什么非洲淘金,那时候我们劝不动他们,现在依旧劝不动你,你的脾气随了你的母亲,一样的倔强。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些,也是该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他们是去开珠宝店,不是淘金,另外我和他们相见甚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您和爷爷,你们才更像是我的父母。我这残缺之身,苟活世上这么久,我拖累家人心中已然羞愧,怎敢再去拖累别人,您就随我去吧。”余徽徽用衣袖去轻轻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自小她便患了这瞎眼的毛病。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该哭哭该闹闹,和正常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出生不久,父母就去外面闯荡,如今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将自己丢给爷爷奶奶,直到后来上学,别的小朋友都叫她“小瞎子”,她才知道“光明”这个词语。从那以后,她觉得父母是因为嫌弃才离开她的,于是,她再也不哭不闹,任凭身边同学的私语,慢慢地就习惯了。这么多年的黑暗生活,让她不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幻想,如今,她可以靠耳朵去辨别许多事情,没有视觉又如何。

“我们都在慢慢变老,不知道还能陪伴你多久,以后如果没有了我们,你一个人要如何生活呢。我和你的爷爷为这件事讨论过,也吵过,我们始终认为,应该给你找个对象。前两天,你张姨给你介绍个男孩,听说模样俊俏,才二十出头,就开了一个小公司,是做生意的好手哩。你别再将自己锁在这个小花店里了,出去见见,即便没有缘分,交个朋友也是极好的。”来太太虽然很无奈,但是对待孙女依旧语重心长地劝诫,希望她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希望她一生快乐幸福。说完,口中又发出一声叹息,如果不是那时候家里穷,没有钱去为他治疗。如今,说不定和正常人一样。虽然她对孙女劝诫无数遍,孙女都不为所动,但是她还是要说,哪怕只有极细微的机会,哪怕孙女只有轻微的动摇,只要孙女松开一丝小口,那也是极好的。

令老太太没有想到的是,孙女这次竟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没有多想,只觉得孙女终于愿意放下心中的戒备,与外界交流了。

也许幸运女神并没有打算将好运带给余徽徽,介绍的男孩不能如意,当然不是余徽徽有什么想法,她现在的样子哪里有资格去挑挑拣拣。起初刚见面时,男孩便表现出超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稳重,虽然才二十几岁的年龄,却有三十几岁的成熟男孩的心智,行为举止也做到极致绅士,就连谈吐都做到温文尔雅,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态度。可是这样优秀的男孩,让余徽徽感觉自己像一束枯萎的玫瑰花,褪尽外表的鲜红,只留下干枯的枝叶和残败的身躯,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孤零零地矗立。同样,男孩也没有表达自己对余徽徽的喜欢,两人之间好像有一堵气墙,想要再进一步都不可能。那个男孩所有的表现止乎于礼,试着长期交往下来,不曾出现逾矩的表现,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男孩所有展现出来的情感,只不过是在履行某种责任而已。

深夜,余徽徽由侧身躺在床上翻转过来仰望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连窗帘都没有安装,在卧室内留下多边形的光辉,天花板一团漆黑。黑夜包裹着她,使她心烦意乱,不能入睡,尽管她感到浑身爬满疲惫,依然想着那个男孩长得什么模样。尽管她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但是她依然认为这个男孩与众不同,带着磁性的声音,有着雄性魅力的气息,深深地吸引她,诱惑她,让她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疲惫感终于战胜失眠,余徽徽由昏昏欲睡进入梦乡。梦中一个身着红色外套的男孩再次出现在花店的门口,余徽徽端坐在柜台旁的矮木凳上,左边耳朵里放着轻音乐。红衣男孩一声不吭地走进店内,蹑手蹑脚地在花店内移动,脚在移动,手也在移动,余徽徽凭借超人的听觉,感受红衣男孩先是将脚步移动到门口左侧,用手端起“胭脂”,不知做了什么又放下,然后又将脚步移动到右侧,低下身子看“凤凰”,接着脚步声往前进行,一直挪动到左侧墙的置物架附近,她想男孩肯定拿起“火龙果”端详,片刻后,脚步声出现在左耳,男孩应该是移动到右侧置物架附近,上面有一束“荔枝”,不容置疑的话,男孩也会将它捧在手掌,男孩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以为男孩会走到柜台旁上帮她擦拭早上没有擦干净的“落红”。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男孩有着细嫩纹理的手掌紧贴在余徽徽的脸颊上,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羞红。

眼前的漆黑促使她伸出手去摸那个男孩的脸,这个男孩究竟长什么模样,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让她主动去探究男孩面目的轮廓。这是她每次从梦中醒来后的第一反应,紧接着便是羞红了脸。

红衣男孩到底是谁,为何出现在她的梦里,出现在梦里的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每次到触摸男孩脸颊的时候,梦就醒了,最让她困惑的是长期以来反复做同样的梦是怎么回事,这些都不得而知。月亮都躺在云朵的怀里睡着,余徽徽将被子蒙在头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余徽徽在一串手机铃声中睁开眼睛,不是闹铃声,是来电的铃声,她在漆黑中摸索到手机,手机是那种带按键的老年机,按下接听键。是相亲对象邀请她见面,说要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等到见了面才知道是“壶口瀑布”,她什么都没有准备,并且她担心会成为别人的累赘,但是对方给了一个轻快的理由: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壶口瀑布景点的石头是黑色的,植物是黑色的,瀑布也是黑色的,就连相亲对象也是黑色的,只有瀑布的轰鸣声和相亲对象的磁性声音是彩色的。两种声音融合交织成更加冲击心脏的完美声音,一声一声地敲击着,拍打着,如同一团不可言说的感情拥挤进她的心里。

这场旅行毫无疑问是顺利的,无论是安排酒店,打车,订票,都是相亲对象在打理一切,她只需要听从安排,尽量不添乱就可以了。旅行结束后,男孩将她送回花店,并预约了下次旅行。

刚下了车,余徽徽突然想到,出门这么久,那些花儿都没有机会在阳光下呼吸,男孩主动要求留下来帮忙。

那些花儿在阳光的沐浴下竟然变得争奇斗艳起来,有些塑料花还愉快地招起手来,许是微风轻拂的缘故。在铺晒花时,不可避免地会有肢体接触,看啊,男孩的手有意无意地接触姑娘的手,身体也刻意地倾斜过去,天啊,两个人的脚下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竟然抱在了一起,男孩用手臂垫在下面,保护了姑娘。姑娘因为羞涩慌张躲开,低头想要继续整理花,结果花篮中哪里还有花的身影,原来已经摆放完了。她发现以往需要半天的时间铺晒这些花,现在在男孩的帮助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花店里共有多少束花,她记得清楚,就连每朵花的名字她都记得清楚,所以当她发现少了一束花时,她犹豫着并没有讲出来。

为了表达对男孩的谢意,余徽徽准备亲自做饭,结果呢,却是男孩下厨,她从客厅里就闻到芳香四溢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来。这味道的食物她从来没有吃过,却很熟悉,几次要求进厨房帮忙,男孩都拒绝了,她以为男孩是嫌她碍事。那种熟悉的香味离她越发近了,只见男孩笔直的身影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玫瑰饼,然后又从厨房端出两碗玫瑰粥。男孩站在餐桌前像个懵懂的少年,手足无措地等待着被她夸奖,对于自己的这门手艺他非常自信。余徽徽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整盘玫瑰饼都被她一个人吃光,并且把玫瑰汤喝得一滴不剩,最后意犹未尽地用舌尖将嘴唇上残留的食物残渣舔干净。她望着自己鼓起的如同山丘的肚子,尴尬地笑着。

对于昨天的困惑,她在第二天早上来到花店后,就将店内所有的花进行清点,“胭脂、凤凰、火龙果、荔枝...落红”,她拿起“落红”反复确认,昨天数的时候明明没有落红,今天数来一束都不少,难道是自己数错了,还差点冤枉了那个男孩,那他的玫瑰哪里来的呢?

余徽徽自从吃过男孩做的玫瑰饼和玫瑰汤,从此就爱上了这种味道,日日思念,以至于她再也顾不得自己塑造的矜持,竟开始请求男孩每日都来为她做一顿玫瑰饼和玫瑰汤。男孩欣然答应。

随着两人交往时间拉长,张阿姨总是说:“这桩婚事我果然说准了,还没结婚就过成小两口了,什么时候结婚,记得喊你张阿姨来喝几杯喜酒。”两人就像吃了含羞草一般,纷纷低下脑袋。院子里的风总是肆无忌惮地吹来吹去,一片落叶被吹起来,缓缓落在余徽徽的头上,刚刚落上就被男孩拿起来,并轻轻抚摸她黑色飘逸的长发。张阿姨吱吱呀呀地又说:“这小两口,谈情都不避讳人了。”

余徽徽的脸颊更加羞红,就像春节前挂起的大红灯笼,在男孩的引导下,两人躲进房间内,不想再被张阿姨调戏。两人坐在窗边,男孩抓着她的手,抚摸着手掌的纹理,说起了俏皮话。男孩对她的掌纹进行分析,余徽徽只顾着听外面的对话,没有将男孩的话听进去。

张阿姨站起身来,从奶奶的对面坐到奶奶的跟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窗户,许是发现两人亲密的举止,故而声音大了些,当然普通人是听不清的。张阿姨紧张兮兮地说:“是这样的,我也没想到两人现在关系发展得如此迅速,男孩之前家庭条件不错,可是,上个月他的生意出现了问题,自己的钱都用来还债不够,父母的资金也用来补充这个亏空。”

奶奶虽然提前知道些消息,但是现在听来还是有些担心,但是还抱着一丝希望:“那现在这个债务还清了没有?两个孩子走到这一步...”

“哪能这么快还清呢,欠下的债务太多了,几辈子都还不清,我也知道咱们徽徽找到合适的对象不容易,要是有那么点机会我都没必要跟你说,天下的媒人哪有劝分的,古往今来我倒成了第一个。”张阿姨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姨,你小点声,别让孩子听见了。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找个机会跟徽徽说说,能分就分吧。哎,我们徽徽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父母的陪伴,还伤了眼睛,现在连感情都那么不顺利。”看似平静的成长经历,在奶奶看来,孙女身上承担了很多不幸,虽然这个男孩不错,但是她不想孙女再跟着别人吃苦。原本托人说媒,就是为了希望孙女以后有个人照顾,看着两人的感情越陷越深,她知道再不干涉,以后恐怕要追悔莫及了。

她们的对话哪里能逃过余徽徽的耳朵,这异于常人的听觉,灵敏地抓住重点。想要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分手那是不可能的,眼前的男孩保持着微笑,她在想这个顶着巨大的压力还耐心地陪伴她,她也不能辜负这份情意。

梦里的男孩从天而降,睁着深邃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虽然她眼前只有荒芜的漆黑,但是她已经感觉到男孩的鼻子接触她的鼻子传来的呼吸,像一股热浪一层一层地铺在她的脸上。不仅如此,她还能感受到男人脸上细小的毛发与她更加细小的毛发接触,像是有一万根神经连接在一起。男人漂浮着面部朝下的身体,身上散发着诱人的热气,余徽徽再也拦不住心中的猛兽,她的嘴巴里溢满口水,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心脏剧烈地跳动,再也忍不住多年来内心的压抑。此刻,她张开双臂,紧紧地环绕男孩的脖子。男孩像是感受到某种召唤,也用手臂将余徽徽抱住回应着这种召唤,她又何尝不是呢,心里即将熄灭的火燃烧起来了,并且这火焰愈发猛烈,几乎要将月亮的光芒遮住。余徽徽迫不及待地将嘴唇凑上去,刚开始像小鸡啄米似的,生疏中略带着羞涩,笨拙地随着男孩的同样笨拙的嘴唇贴合着,蠕动着,滋润着,春天好像提前到来了。但是,仅仅是接吻的话对余徽徽来说还不够,那失去的父母关爱,丧失的幸福感将她紧紧包围,就像被飓风包围着嗷嗷待哺的小羊,所有的呼唤都坠入深渊。失明的眼睛也许在幼时曾经见过这个世界的美丽,也许见过亲人的模样,但是她从失明后都记不得了,上学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歧视,调戏,以及毕业后不被社会所接纳。这些发生在她身上不幸的事情在不幸的生活过程中更加不幸,这些累积成山丘的不幸坠入大海发出沉重的一声,海水因为接纳不了这么多的不幸,最终海水溢出海平面,在荒草地上泛滥成灾,今夜注定无眠。

两人的婚礼非常简单,只邀请了双方的亲属,在酒店吃了顿便饭,余徽徽的父母借口工作忙没有赶回来。双方的长辈都只是说些简单的场面话,再无其他深刻的交流,这场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婚姻不过就是来走个形式,只有爷爷奶奶是真心的祝福。

她躺在床上看着举起的结婚照,突然有些陌生,结婚照上男女的模样她都不清楚。她没有选择这场婚姻,而是这场婚姻选择了她。她依稀记得结婚前奶奶曾说:“徽徽你长大了,你做的所有决定爷爷和奶奶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从此你就要和那个男孩同舟共济。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盲目地去爱,不要再一个人去承受苦难,记得,爷爷奶奶永远欢迎你回家。”

婚后的生活,虽然生活条件贫苦些,但是对于余徽徽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她继续做着花店的老板,每天的工作和婚前一样,修理花束,晒花,收花,摆放花。她收拾完后还是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顾客依旧如此的稀少。唯一不同的是她更加想要吃男孩做的玫瑰料理,料理的菜式也从玫瑰饼、玫瑰汤发展到玫瑰馒头、玫瑰面条、玫瑰扣肉、玫瑰鸡肉卷等各式各样的品类。男孩也是对她一如既往地好,几乎可以满足她的各种需求。只是有两件事,使她产生了疑虑。

男孩每次在做饭时都不允许她参与,这件事从结婚前就是如此,结婚后还是如此,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独家秘方竟然连最亲的人都不能看。她也曾问过男孩其中的原因,男孩只是再次警告她:“你要是还想吃玫瑰料理的话,就不要试图参与,否则,你将再也吃不到。”这含糊其词的警告像是玩笑,又让人笑不起来。

另一件事是她在翻晒花束时,发现花束的数量在减少,起初是一段时间少一束,然后是一天少一束,现在每次清点时都会少好几束,并且没有任何规律。她想到结婚前男孩第一次给她做玫瑰料理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最心爱的“落红”不见了,但是第二天在花店摆放时又出现了。但是这次不同,那些花少了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踪迹。

这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使余徽徽产生了想要探究真相的想法。于是,她假装出门去见朋友,其实是藏在家里,临近中午的时候听到男孩在厨房开灶火的声音,她藏在衣橱里紧张得手掌直冒冷汗,额头上一滴很小的汗珠落在她去年刚买的毛衣上,她紧张得都忘记擦汗,直到一串手机铃声响起,男孩破门而出,离开远去,她才从衣橱出来,才想起来擦拭额头的冷汗。她不听从男孩的警告,谎骗男孩离家,偷偷摸进厨房,果不其然,垃圾桶边还残留着玫瑰花残损的身体,锅里还有未来得及煮熟的玫瑰花瓣,菜板上是玫瑰被切断后留下的枝叶。怪不得,每次清点花束时,玫瑰花都会少,原来男孩做的饭都是用的她的玫瑰花!

男孩愤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谁让你进来的,你竟然不听我的劝告,你所吃的玫瑰料理都是我偷的你的玫瑰花做成的,现在真相大白了,你满意了吧。”

“好,那我以后再也不吃玫瑰料理了!”

余徽徽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又以雨水的形式落了回来。她不仅没有履行当初的宣告,反而对玫瑰料理更加贪婪,现在玫瑰料理成了她每顿饭必备的菜品。

只要每天都能吃到玫瑰料理,她的心情就无比愉悦,奶奶来见她时都说:“我们徽徽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面色红润,身体也有些发胖,看来他对你照顾得不错,这下奶奶就放心了。”

是这样吗,她不清楚,她无法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也许在别人眼中的自己就这种容光焕发。但是只有她和男孩清楚,在没有玫瑰料理可以食用的时候,她多么痛苦,悲伤多么巨大,过往的回忆像潮水般汹涌,她的面目狰狞得可怕。因为之前出现过这样的事情,男孩说他当时害怕极了。

随着她食用玫瑰料理的瘾越来越大,花店里现有的花已经不能满足她的胃口。当她每次走进花店时,心里就流一滴血,她曾经熟悉的那些花正在慢慢地消失,先是从“胭脂”到“凤凰”,再从“火龙果”到“荔枝”,无一幸免,最后只留下柜台上的“落红”屹立着破损的叶子。余徽徽摸索着走过去,带有温度的手抚摸不平“落红”身上的伤痕,她不禁感叹:偌大的花店如今倒成了这般光景。

余徽徽的奶奶来到花店后,看着空旷的房间,她询问孙女那些花都去哪了,余徽徽只是平淡地回答:“那些花都被人偷走了。”

奶奶一脸的吃惊,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她无法在孙女面前谈论此事,她知道虽然那些花都是假花,但是孙女把它们当成真花,她也知道孙女清楚那些花是假花,但是孙女还是愿意把它们当作真花来养。孙女只是给她惨淡的人生找点事情做罢了,只有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勇气,然而这些花都被偷了,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孙女的脸色,但是发现孙女倒是有些漠不关心的样子。

既然孙女闭口不言,但是她实在看不得孙女每天孤零零地坐在空旷的花店内。所以她打算从孙女婿那里得到点消息。

当她见到孙女婿时大吃一惊,才短短时间没见,眼前这个男人哪里还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说发型整齐,胡子刮得干净,只是这面部满脸的皱纹,这皮肤跟徽徽的爷爷相比都不相上下,身上的西装耷拉在身上,一副不合身的样子。这是经历了什么,相比孙女倒是有些发福,这鲜明的对比,如果不是了解孙女的性格,她都要怀疑孙女成吸血鬼了。

她从孙女婿那里得到的回答和孙女的回答一模一样,看来两人已经将此事达成一致,守口如瓶。她也不好过问,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孙女婿恐怖的面部。

秋天到了,秋风又吹动公园里的枫叶,余徽徽坐在长椅上,腿上盖着一张毛绒毯子,几片枫叶缓缓落在她的腿上,她捡起来放在指尖,用指纹去触摸枫叶的纹理。她现在又变成以前清瘦的样子,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血色,偶尔还会干咳几声。

“奶茶买来了,有点热,慢点喝。”丈夫踏着落叶走过来,将余徽徽手中的枫叶取过来,将一杯热咖啡递过去,他还是那么温柔体贴。

眼前的男人也变成了原来的样子,模样又恢复成二十几岁,还是那个青涩的少年,只是比当初多了份稳重。他坐在余徽徽的另一侧,把搭在她腿上的毛绒毯向上拉,然后将她拥进怀里,手臂轻轻地环绕她的肩膀。秋风又将吹落几片枫叶,有几片落在男人的腿上,男人将腿上的落叶捡起来,和手中的落叶放在一起。

“世上的叶子有成万上亿片,每一片叶子的纹理都不同。你做了那么多玫瑰料理,你说,玫瑰花瓣是不是也是如此呢?”余徽徽就连说句话都气喘吁吁,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

“我在做料理时没有想这么多。”男人在手中摆弄着两片叶子,眼睛里散发着昔日深邃的光,他的目光落在余徽徽有些泛黄的头发上。

说完这句话后,长久地没有对话,余徽徽用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望着公园里清澈的湖水,几只灰白相间的鸭子在水中留下一条由自身向外扩散的波纹,一时竟分不清哪条是被秋风吹起的皱纹,往湖心看去,一座仿古风格的亭子伫立在那里,许是做工粗糙的缘故,亭子顶部的几片瓦砾早已不知所踪。又有几片枫叶落在余徽徽身上,男人再次耐心地捡起来。

“你说,我这一生最爱那些花儿,那些花却被我蔓延的食欲吞食,多少次想抽身而出,身在其中却无法自拔,想来真是有些可笑。”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第一次做玫瑰料理,这一切的根源都归咎于我的嫉妒心作祟。我嫉妒其他花儿受到和我同样的呵护,嫉妒它们本没有我美丽,却同样接受你的恩惠。起初,只是想要报恩,却没想到害了你。”

“这不怪你,如果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欲望,也不会上瘾。如果第一次我发现异常后就拒绝食用,也不会使那些花儿遭受灭顶之灾。其实,都是我自作自受。只是你不该伤害‘胭脂’‘凤凰’‘火龙果’‘荔枝’,它们生得那么娇艳。”

“就是它们,它们最受你的恩惠,我无比嫉恨。”

“好了,别说了,它们都不存在了。”

两人的话再次终结,男人张开嘴又闭上,最终没有说出来。秋风还是吹着枫叶在天空盘旋后落下,水中的鸭子早已不知所踪,余徽徽感觉身上有些凉意,便在男人的搀扶下走了。

秋天到了,冬天还远吗。路边很难再寻到鸟类的踪迹,只有路两旁光秃的树干准备迎接冬天的第一场雪。

冬天还未真正来临,余徽徽就受不了这冰冷的温度了。现在还没有到城市供暖的时间,只好在客厅和卧室开着空调,空调中吹起的暖风充斥在房间内,原本干燥的房间更加干燥。亲戚朋友来家里探望余徽徽的病情,都因为受不了房间内的温度,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可是,余徽徽的奶奶不会。她敲响房门,开门的是男人。两人没有任何对话,就这样走进暖和的室内。余徽徽此时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层被子,怀里还抱着暖水袋。自从上次去公园后,余徽徽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这段时间奶奶几乎每天都会来陪伴孙女,哪怕因为房间内的热度只能待片刻也是好的。她每次在孙女面前时,都保持着欢乐的笑容,出门后就留下一连串的干哭,年龄使她眼中很难再见泪花。

这几天,外面阴暗的天越发寒冷,连着数日不见阳光,空调的温度又上调几个度数,余徽徽的身子总不见热。男人看着她越发惨白的脸色,心中到底是忍不住。

“我再给你做份玫瑰料理吧,不然,你很难撑过今天。”

“不,不要,不要再做玫瑰料理来为我续命了。”说着,两行冰凉的眼泪从余徽徽的眼眶中溢出,男人伸过手去帮她擦拭干净,可是这眼泪越擦流得越多。余徽徽也不管男人的举动,自顾自地呜咽着说:“花店里已经没有玫瑰花了,你也不要耗费自己的血肉来喂养我了,和你相处的这几年也足够了。”

男人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劝她,并且她说得对,即便是再食用多少份玫瑰料理,她都不会完全拔除病根,不过是续命而已。他将手从余徽徽的脸上收回来,起身站在床边,褪去全身的衣服,拖着赤裸的身体钻进两床被子里,将余徽徽紧紧地拥在怀里。

男人的声音在余徽徽的耳边响起,依旧如当年那般磁性:“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再爱我一次吧。”

男人熟练地褪去余徽徽的衣服,温热的嘴唇亲吻在冰凉的嘴唇上,双手在她干瘪的乳房上小心翼翼地揉动,这残败不堪的身体缓慢地回应,火山和冰山终于撞在一起。随着肉体的蠕动和摩擦,男人沉重的喘息和女人微弱的喘息弥漫在对方的耳朵,余徽徽的身体有了些温度,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晕,喘息声越来越粗,越来越密,随后,冰山被火山融化。

窗外飘起雪花,一株“落红”在花店的柜台上更加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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