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网上就有了父亲节的喧嚣,那是商家披着亲情外衣的营销,我知道。但,今天,正日子到了。一大早我专门百度一下:顾名思义是感恩父亲的节日。约始于二十世纪初,起源于美国,现已广泛流传于世界各地,节日日期因地域而存在差异。
最广泛的日期在每年6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世界上有52个国家和地区是在这一天过父亲节。节日里有各种的庆祝方式,大部分都与赠送礼物、家族聚餐或活动有关。
我的父亲,离开我已经42年了,父亲于我,是记忆中少的可怜的相片式的情景,几乎连片段也称不上。方脸,大眼睛,寸头。衣服除了灰色,我记不住别的色彩。我不知道这样的记忆,是来自孩提时代我自己的留存,还是家里唯一一张父亲和我们姐弟四个的合照。
幼年时期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俗话用来形容孩子的淘气,莫过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不仅揭过邻居家房顶的瓦,还偷过生产队集体果园的苹果,跟着姐姐和她的伙伴们一起偷邻村瓜田的西瓜,被发现后我被拱手“出卖”给看瓜人,看瓜人顾不上责骂,一个劲儿先哄哭的跟母猫一样的我,一个劲让我吃瓜。最后偷瓜和看瓜的一团和气,我至今都觉得我用力过猛,白瞎我的眼泪。
我家院子里有一颗非常高大的葫芦梨树,贴着我家西边窑洞的前脸一直长过了窑顶。窑顶排水的水沿槽伸出来两尺多长,与梨树枝繁叶茂的树冠融为一体。这颗梨树,是我幼年的乐园。
现在的孩子,不到六岁,在干嘛?我姑娘,除了上幼儿园,节假日由她爸爸接送,学拉丁舞,没去过地里,分不清麦苗和韭菜,没割过麦,没捡过麦穗,没冒着正午炽热的大太阳捉过让人恶心的棉铃虫,没在长过比人高的棉花田里摘过棉花,是的,今年20岁的姑娘,经常爱做的事就是让爸妈和她一起伸出胳膊,比谁白。没有吹过广袤田野里的收获的风,没有挥汗如雨的劳作,没有对食物变成食材前经历何等痛苦蜕变的体验和感知。她们无疑是幸福的。
梨树,那颗记忆里遥远的梨树。我六岁前,应该更早就学会了上树。春天摘花,秋天摘果。从梨树粗壮的枝干爬上去,再坐到延伸到树冠里的水槽,从水槽上再上到窑顶,邻居家的瓦房与我家窑洞背靠背,共用一堵官墙。我一个人能在窑顶玩很久,直到揭瓦被邻居家奶奶从她家院子里看到,拄着拐杖的奶奶那声悠长的惊叫仿佛至今还能听到:好我滴老天爷,你庆娃揭我瓦哩…后来的记忆就是,我躲在我家炕上,邻居家儿子安安叔,拿着铺瓦工具,费力爬上我家窑顶补漏,当然,过来过去不忘隔空对我恐吓:再揭我瓦小心给你腿敲断…
梨树下没有父亲的陪伴,但我觉得有梨树就有父亲。后来,父亲去世很多年,我听说,那颗把根扎到了我家水井里的梨树,是罪魁祸首。梨者,离也。36岁正当壮年的父亲,扔下了他挂念的妻小,猝然病逝。
听母亲说,父亲有冠心病。但她之前并不知道。即使知道,父亲也不可能有条件因为养病而少干一点点,那个年代,他得使出浑身解数为生存而战。未及而立,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他从小失去父母,入赘我家,对待姥姥姥爷孝顺有加,在我们村孝名远扬。一家八口人的担子压在这个有心脏病的年轻人一人身上。
父亲29岁盖起了属于自己的一面瓦房。他很有头脑,能吃苦,但不蛮干。有机会就要“投机倒把”。记忆中,他不知道偷偷倒腾什么,和我们村一位经常跟着他的叔叔,在夜晚的油灯下算账,一堆钢镚和角票,钢镚在灯光下闪烁着的光芒,竟然很刺眼。“投机倒把”是父亲农闲时的来钱路。他不会丢了老农民的老家本事。除了种地,他偷偷在家里搞养殖。家里的一只羊,就是在他不怎么严密的措施下被发现,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一只寄托了家庭生存希望的大羊,某一天,变成一盆煮羊肉,被放在我们巷头,由全体社员共享。
父亲离开后,我在母亲粗放的管教下,度过了少年、青年,风尘仆仆来到了自己的第四个本命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我突然可怜起那个42年前失去了父亲的小女孩。也狠狠地心疼英年早逝扔下妻儿老小的父亲。那个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在父亲的葬礼上疯玩,被姐姐狠狠收拾又懵懂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一定是脏兮兮,头发凌乱,一脸委屈的样子,她不知道失去父亲的陪伴在她漫长的一生会留下什么…而魂不知所依的父亲,若有知,应该多么不舍他的亲人…
当年的父亲,拖着患病之躯,像老牛拉破车,就那么捱着难熬的时光。不管多苦多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他就幸福,满足。然而,命运没有眷顾他。一天,正在忙碌的父亲,心绞痛发作,母亲赶紧去村里卫生院叫我们唯一的赤脚医生贺医生,贺医生到家,父亲还能说话,问:我这是什么病?好不好治?贺医生摇摇头:赶紧去镇里…父亲可能有预感,:是不是没救了…父亲在被人用手推车送往镇医院的途中,溘然长逝。我不知道,父亲在问贺医生那句“是不是没救啦?”该是多么的无奈、绝望和难过,他还没有孝顺够的老父母,他还没有疼够的妻子,没有养大的四个孩子…不知道他被抬上手推车前,有没有最后一眼环顾他的家,他的亲人,有没有把这些深藏心里慰籍他即将开始的孤旅…
人生漫漫,在亲人的祝福中降生,在亲人的泪水中离去,不带走一草一物,唯有情相伴。给予我生命的父亲长眠,女儿长念,惟此而已,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穿越时空我等风来,那是您对女儿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