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落西山复相见,溪水流向不回头
雾雨星辰天垂泪,一朝天子一朝臣
将军战马今何在,世间新人祝旧人
………”
幽幽的歌声在地府飘荡着,尾音上扬,带了些许勾魂摄魄的意味。
奈何桥旁有小鬼差在窃窃私语:“这任孟婆姐姐何故每日吟唱这曲挽歌?”“嘻嘻,不知呢。”“不过听说一千年前她是阎君大人亲自送过来接替上一任孟婆的,瞧着这般美貌,莫不是阎君大人的相好吧?嘻嘻嘻嘻嘻。”
“还不干活?”孟婆手里的木柄长勺忽地变长,直敲得几个小鬼差抱头鼠窜,方才满意地收回。
“
一口饮尽前尘事,生魂不入死人门
”
她又盛上一碗孟婆汤,启唇道:
“下一位——”
谢清宁随着队伍向前,他有些茫然。因为他发现,队伍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前事,只有他,除了知晓自己的名字外一概空白,既不知前尘往事,也不知自己因何而死,宛若一缕孤魂。罢了,他摇摇头,反正一碗孟婆汤下去,所有人也都是一缕孤魂了。
“下一位。”有鬼差叫道。
到他了。
他应了一声,随那鬼差走过奈何桥。
桥那头站着一位美艳的女子和一位清俊男子并几个鬼差。
还未等他开口,那女子已经含泪笑了:“谢小将军,别来无恙。”
那清俊男子手指一点,仿佛打开某个封印,无数画面纷至沓来。脑海翻滚着,钝痛不止,但谢清宁也缓缓笑了,他终于,回忆起来了。
长安与谢清宁初见的时候,还是个女娃娃。
小少年一身白衣胜雪,像极了她爱吃的糯米糕。
于是宫宴结束后她去堵他。
“谢清宁!陪本公主玩一会~”
“我才不要陪一个小丫头摘花,无趣。”小少年转身就走。
“谢清宁!谢清宁!”她人小腿短,索性坐下来哭了,“谢清宁呜呜呜…”
旁边的宫女跪了一地。
“呜呜呜我想吃糯米糕……”她本是假哭,现今倒有些饿了。
“给你。”面前出现一株桃花,“诺,从最高的一棵树上摘的。”
“啊?”长安楞楞地抬起头,脸颊还挂着泪珠。
“别哭了,小丫头果然烦人。哼。”少年把花塞到她手里,拿袖子胡乱给她擦眼泪。
她握着那株桃花,不知怎么突然失了言语。
他果然像糯米糕。她想。
从那以后,长安就缠上了谢清宁,成日跟在他身后。连皇上看了也打趣:“这哪里是皇家公主,莫不是这谢家小子的亲妹妹吧?”
少年时光总是飞快,长安已经从一个小娃娃抽条成了娉婷少女。
她再不能肆意玩耍,每天爬起来总有一群女官嬷嬷们在等着教导她宫规、礼仪。而谢清宁,也到了子从父业的年纪,要上战场了。
“谢清宁!”她担忧地戳戳他,“你要小心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今日说了多少遍了。”白衣少年不耐烦地答着,指尖却轻柔地拂去了落在她发顶的花瓣。
“哼!你敢不耐烦,我再不要和你说话了!”
“诶!长安?公主殿下?小姑奶奶!我错了小姑奶奶!”
“诶!你别走啊!我真错了……”
谢清宁从军几年,带兵参与大大小小战役从未有败绩,皇上亲赐他卫国将军称号,并将长安长公主赐婚与他,谢国公府一时风光无两。
第二年,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国丧三年。册长安为大长公主,婚期推至三年后。
三年间,谢清宁平定南诏战乱数起,并收服突厥各大部落,谢家军名声大噪。而他与长安的婚期也将近了。
“谢清宁,这次要打多久啊?”小姑娘悄悄溜出宫送他。
“一场小叛乱,至多三个月就回。”谢清宁将斗篷给她盖得严严实实,“快回去!宫外多危险。”
“知道啦,我有暗卫的。”长安皱皱鼻子,“你快去吧,千万保重哦!记得不准掉一根头发!”
“我会的。”他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拿出一根珠钗,胡乱塞到她手里:“这是我谢家世代相传的主母之物,交由你保管了。”说罢大步离去。
“嗤。”两位宫女笑出声,“公主,谢将军脸燥呢。”
那背影顿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长安在城楼上默默望至军队淡出视线,她紧了紧手里的珠钗,轻声道,回军再见。
然世间事大都无常,谢家功高盖主,新皇为拿回兵权坐稳帝位,设计军中内贼,谢清宁身中数箭而亡,遗体装在灵柩内运回京安葬。
浩浩荡荡的队伍回京那天,长安早早等在了城楼上。
“开城门——”
她开口吟唱道:
“日落西山复相见,溪水流向不回头。”
有将士往城楼上望了。
“雾雨星辰天垂泪,一朝天子一朝臣。”
她从怀里拿出那只珠钗,插到发髻上。
越来越多百姓也往城楼上看去。
“将军战马今何在,世间新人祝旧人”
她脱去外袍,露出里面的丧服。
几乎所有人都在往那里瞧。
“………”
一曲挽歌唱罢,她冲着灵柩一笑,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长公主——”
“姐!”
一切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谢清宁红着眼道:“长安,我终于回来了。”
下一刻,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你……”
长安的身体一寸寸消散了。她头上的珠钗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啊,忘了告诉你,”那清俊男子整了整衣袍,漫不经心道:“你生前杀孽太重,煞气压身,本该魂飞魄散,是她来求了我,你才能站在这里,你可要谢我哟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们笑什么?”他怒气冲冲地将一个嘻嘻笑的鬼差掷了出去,接着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虽是阎君,然世间万法唯有一物换一物,她的帝女之魄消了你的煞气,可她的魂也该散去换你魂魄再生。”
“长安…魂散…了?”
清俊男子又开始发出与外表不符的笑声:“谁让我心太善,准了她当孟婆等你魂聚,不然你可一眼也见不着她呢嘻嘻嘻嘻嘻。”
谢清宁已然听不进话,握着那支珠钗又哭又笑。
“情字误人啧啧。幸而本君无情无欲呢,嘻嘻嘻。”阎君笑嘻嘻地再次整了整衣袍,准备回去。
“咦。”他抬起手,将谢清宁手里的珠钗吸了过来,只见珠钗顶端有一丝微微的光忽明忽暗,“残魂吗?”
“
日落西山复相见,溪水流向不回头
雾雨星辰天垂泪,一朝天子一朝臣
将军战马今何在,世间新人祝旧人
………”
奈何桥旁有小鬼差在窃窃私语:“这任孟婆为何是个男子?”“嘻嘻,不知呢。”“不过听说一万年前他是阎君大人亲自送过来接替上一任孟婆的,瞧着这般俊美,莫不是阎君大人的相好吧?嘻嘻嘻嘻嘻。”
孟婆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接着唱到:
“
一口饮尽前尘事,生魂不入死人门
”
地府里正批着凡间命数的阎君也听到这支曲子,他停下来嘻嘻笑了好一会儿。
“区区凡人之身,想要重聚帝女残魂,先给我干个十万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