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一的名字是他那个爱读书的妈妈给他取的,当初在取名字的时候,秦父秦母决定一人取一个字,而他的爸爸已经决定了他的第一个字——秦,自然名字的决定权就归于了他的母亲。读书多的人是不是都有点思维僵化我不知道,但她的妈妈确实有点。秦母费了半天的周章只想出了“秦超”和“秦甬”,但都因为太有出土文物的感觉被统统枪毙。孩子眼看就要满月了,还一口一个狗娃子、狗娃子的叫着,秦父秦母甜在嘴上,却急在心头。这孩子后来的名字还是让秦母公司的老领导给取的,出处是《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为的是这孩子将来能心生太极,而包容世间万物。就这么着,秦母一面巴结了领导,还给自己的孩子取了这个好名字。
想来这个名字的确给秦家带来了好运,秦父到基层挂职锻炼了两年后回来立刻升了处长,秦母则除了陪领导出国视察学习,就是在公司里喝着茶水看英文报。唯一的麻烦就是他们的儿子秦一,这孩子似乎将全部的好运都无私的奉献给了他的父母,而自己则陷在学业的困境里挣脱无能。秦父秦母为这孩子操碎了心,有一次气的秦母犯了中耳炎,在家躺了半个来月。但秦一的性格如他爹一般执拗的厉害,油盐不进,无奈的父母只能接受儿子的不争气,宽慰自己这孩子将来一定能因为这个好名字否极泰来。
秦一的叛逆更多的时候还是体现在学校,比起语文课本里每学期都会出现的鲁迅,他更喜欢自己买的沈从文和林语堂。他觉的此二人比起鲁迅来说,他们要显得温和的多。然而,秦一也并没有因为他的爱读书获得太多的文学素养,他只是一个劲的读,什么也不为。语文老师给他的作文评语永远是一道敷衍的红,别的什么也没留下。
高三的时间愈发的难以打发,上课时间从原先的七点半提前到了七点,晚上放学的时间也延长到了七点。除此之外,所有的毕业班统一搬到了另外一栋独立的教学楼里,推开教室门是一股久未弥散的硝烟味,是上一届毕业班留下的,等待着新一届在这里再续香火。教室外是一排苍绿的梧桐树,树叶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偷偷溜进来的几道强烈的光线,带着深重的怨念刺进同学们的眼睛里,于是便有人自觉地拉上窗帘,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教室里的布置和其它年级的没什么两样,唯独不同的是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面还留着一行清晰的红字——“距离高考还有:”,然后一个大大的“1天”写的尤为醒目。
自从搬进来以后,秦一特别想念原来下课的铃声《kiss therain》,现在换成了更加激昂的《Croatian Rhapsody》,这让他觉的很不适应。现在只要一下课,睡熟了的秦一就会被这高昂的铃声吓的栗然坐正,像丢了魂一样手足无措。尤其是他放弃小说,转而研究起维特根斯坦的《逻辑与罪》以后,他上课睡觉的时间就更多了。
他原来的同桌是个学霸,是那种一道数学题哪怕只是换了个数值,都会翻来覆去做好几遍的那种。后来他被调到了倒数第二排,跟一个和他有着同样睡觉爱好的男生坐在一起。每一上课,他俩坐的位置就会自动地凹下去一大块,像是磕掉了两颗后槽牙的牙床。但老师们从来没因为这件事停下自己的讲课,所有人都在和时间赛跑,自然也就没人理会,任由这块暴露的牙龈自生自灭。
2
秦一把他青少年时期的最后一次叛逆给了高考。除了语文考试,他几乎交的都是白卷。只有作文纸写的满满当当,好像是给中国的教育体制写了一篇悼词,感情真挚的差点在考场上哭出声来。但他毕竟不是张铁生,也没赶上张铁生那样的好时代。所以秦一没能考上大学一点没让人觉得意外,秦父秦母不觉的意外,秦一的爷爷奶奶不觉的意外,他的街坊四邻连同他们家的狗也没觉得意外。但高考出分的那天他们全家还是庆祝了一下,主题是“恭喜秦一顺利高中毕业”。
“秦一,稍微玩两天就该收收心了,你得在你签证下来之前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有空的时候多看看英语”秦母语重心长的在饭桌上跟儿子讲。
“我知道了,已经在准备了”秦一给了妈妈一个肯定的眼神,想让秦母放心。
出国是秦父秦母早就准备好的了,秦一也同意。秦一虽然叛逆,但并不傻。他压根儿也没想跟这个体制过不去,高考的路虽然走不通,但他还可以选择出国,再大的石头也不会绊了秦一的脚。他曾经也后悔过高中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但一转念又觉得如果没读过那么多书或许会更让自己后悔。
国外的华人圈子并不大,在秦一眼中,大概就只有两类人——他认识的,和认识他的。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认识的人越多,这两类人渐渐的变成一撮人——他们相互熟识,在一起玩耍,成了朋友。这里的人最喜欢叫别人“哥”或者“姐”,这是国外大学中国学生圈子里最流行的称呼,也是他们之间的礼貌。因此,秦一也就成了“秦哥”,也有人叫他“一哥”。
当然,秦一也有很多的哥和很多的姐。他们有时会叫秦一一起打打麻将,钓钓鱼。生活散漫而无趣。姐姐们最喜欢拿秦一开玩笑,问问秦一有没有和女生做过爱。秦一回答的也不拖泥带水,没有。哎呦,还是个小处男,姐姐们放肆的笑着,甚至来不及用手遮掩自己张的大的夸张的嘴。姐姐们各个都是菩萨心肠,想方设法的给这个处男弟弟介绍各种各样的女孩。在这些年长不了秦一几岁的姐姐们眼中,如果能促成一对姻缘,乃是这世上最大的善举。
秦一表面上应承着姐姐们的好意,但从没正眼看过一下这些被介绍来的女孩,因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他的那个心上人是他在车站碰见的,紧身的牛仔裤和干练的牛仔夹克把这个浙江女孩的曼妙勾勒的完美无缺,从头上数出两缕金黄,编成麻花辫,优雅的绾在脑后。这是秦一最喜欢的女生发型,她庆幸这对辫子扎在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姐头上。
圈子不大的一个现实好处就是,你身边站的这个人可能就是你意中人的同学什么的。秦一的同班同学招呼都没跟秦一打一下,就跑过去和女孩攀谈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良心,居然招手示意让秦一过去。秦一从未遇到过如此的尴尬,但还是腼腆地拖着自己灌了铅的双脚跟了上去。女孩落落大方,浅浅的一笑就把秦一那颗用巧克力做的心融化的寻不见踪影。秦一向后挪了一小步,试图里这个火炉远一点,生怕女孩看出自己有快要融化的迹象。现在他感觉好多了,这样的距离他觉得很温暖。
公交车正点到达,秦一目送着女孩上了车。他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就在刚才,他还感觉脑门的上的冷汗直往脑袋里面渗。
秦一确实没谈过恋爱,面对这么一位大美人儿,他显然用力过猛。再朋友告诉他那女孩QQ的头一天晚上,他俩就聊了两三个小时,第二天就约女孩去看了电影。之后的几天,秦一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她在一起,他向她表了白,女孩明确的拒绝了他。然而过上几天女孩又回答应和他一起出去吃顿饭,秦一当这是对他的考验。但女孩的态度反而更加明确了,就是不肯做秦一的女朋友,他不甘心,在电话里标榜自己如何优秀,如何为之倾倒,希望能让电话那头的石头姑娘落下一滴动容的泪,但无论秦一怎么表达衷心,电话那头都像个复读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我真的不喜欢你!”。
有一天下午,女孩主动给秦一打了一通电话,告诉秦一他有男朋友了。这是女孩唯一一次对秦一滔滔不绝,然而秦一并不太能听的进去,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见几句,后来声音就越来越小,嗡嗡地,像是蚊子叫。秦一在电话里佯装着自己为她高兴,说应该早点告诉他。挂了电话就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打啤酒,孤零零的坐在房间里喝。在被拒绝了无数次之后,他也并不太为这事儿伤心了,只是觉得今夜无酒不欢,啤酒最适宜出现在这种悲伤的场合里,瓶盖砰的一声,就好像刚才泄了气的自己。
3
秦一谈了四个女朋友,每一个都是姐姐们介绍给他的。他和她们每一个人都做过无数次爱,他越来越像这个圈子里的人了。哥哥姐姐们还会问他,你和那个女孩做过了吗,秦一的回答还是同样的干脆,做过。只是他很不解,为什么他们还是乐此不疲的问这么一个答案已知的问题,后来他问了刚恋爱不久的朋友同样的问题,他赫然感觉到了自己的下体有一种满足的肿胀感。
谈恋爱的时候,四个女孩都很喜欢秦一,有的喜欢他风趣幽默,有的喜欢他的才情,有的很直截了当的跟他说过如果他要是没车才不会选择跟他在一起呢。秦一也很喜欢他们,有的很能聊的来,有的确实活儿好的让他念念不忘。每次做完之后,秦一都会和她们躺在床上谈人生,谈理想,一点也不觉得做作或者不自然。当一个男人撕开女人衣服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撕开了女人所有的防线,进而从生理到心理上都会赤诚相见。
但有的时候秦一讲的事情,女孩们未必懂得,她们分不太清楚写时评的刘瑜和写鸡汤的刘墉居然是两个人,甚至连性别都彼此不同。同样的,女孩们的八卦秦一也一知半解。女孩们自顾自的在一旁讲八卦的时候,秦一就转过身去看自己没看完的小说。不消半晌,两个人便带着一身的疲倦安然睡去。
女孩们给秦一讲的八卦大多是关于这个圈子里其它人的。比如有一个好男人叫方进,每天早上会做好早餐,然后温柔地吻醒躺在床上的睡美人。还有一个渣男叫邹天,劈了三次腿之后现在跟圈子里的一个绿茶婊厮混在一起。但秦一打心眼里觉的这两个人没什么差别,都是普普通通的留学生。要说有什么区别,方进可能让人感觉有些木讷,不怎么爱说话。而邹天在这方面就好的多,待人诚恳,也挺仗义,日子过得轻松而洒脱。秦一跟女孩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如果站在这些渣男的角度上想一想,或许他们做的都对。女孩们反驳说,那就不能坦白一点,等分手了再另寻新欢吗?然而,秦一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如果分手的目的是为了新欢,这其实跟劈腿没什么两样。女孩一个巴掌甩过来,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女孩们一致地喜欢秦一的随和,哪怕她们躺在床上回忆前男友对他如何的好他也不生气。而且,实际上秦一对谁都是这样,待人和善,架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笑起来斯斯文文的。在这个不大的圈子里,无论好人坏人,都把秦一当亲哥们儿,有时候遇到点不顺心的事他们也要讲给他听,因为秦一是唯一能够理解他们的人。
渐渐地,秦一变得家喻户晓,但要论了解,这些认识秦一的人并不知道多少,只是圈子太小,聊着聊着,大家就都知道了有秦一这么号人物。有些人说他好,有些人说他不好。
4
后来的男男女女们躺在床上的时候,最爱聊的就是秦一。都不用介绍,他们就知道对方口中说的那个秦一到底是谁。秦一认识的人很多,经历的事也就很多。女人们用最擅长的口吻跟身边的男人聊着秦一的花边新闻,大多也都是从旁人的嘴里听到的。听到有人说秦一喜欢乱搞男女关系,好过的女生能用卡车装。然而,听故事的人也不知道具体是辆什么规格的卡车,就脑补出一辆东风,想着上面大概能坐十来个吧。身旁的男人在听故事的时候手脚也没闲着,一个劲的摸上摸下,把听到的故事随意的过了一下脑子,然后敷衍着女孩想让她快点讲完。
因此,世界上就有了两个版本的秦一,一个是随和的他,一个是浪荡的他。人们由着性子的随意拼凑一个想象中的那个秦一,有的可能随和多一些,有的浪荡的成分多一些。他的故事有点像街边大排档里卖的麻辣烫,食客们按照自己的口味恣意地搭配佐料。
秦一并没有洒脱到对他流言蜚语熟视无睹的程度,听说最近议论他的人很多,他就极少出门,一个人在家上上网,读读小说。等到风声过去,大家开始聊另外一个倒霉蛋的时候,他再偷偷摸摸的出去跟朋友们吃上一顿饭。哥哥姐姐们也没有察觉到秦一最近的变化,他们的麻将局从来不会三缺一,况且也再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给秦一介绍女朋友。
那些和秦一睡过的女孩们倒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着秦一,偶尔还会和他做爱,她们把他当做自己的闺蜜,秦一也视她们为亲人,赤裸裸的向她们暴露自己的天真和幼稚。但她们的活动总是悄然进行,电影通常都看十点半最后的那场。秦一怯懦地不敢再多生是非,毕竟他现在做什么其他人都能聊上好半天。
最近的秦一越来越少出门了,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电影。他怕逛街的时候遇见熟人,逼迫他们有口无心的跟自己寒暄。他曾经将自己的圆融视作一种最有力的保护,但他逐渐意识到,他努力去适应一批人的生活状态时,恰恰暴露的是另一批人眼里最嗤之以鼻的坏德行。
秦一的确有个好名字,他能接受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但无奈这世上叫张一、李一的太少,因此没有太多人能接受他。好在他不是一个怨念深重的人,一个人的时候他也能过的悠然自得。身边要好的朋友一个没少,他们依旧不管秦一愿不愿意听他们那些破事,还是讲个没完。他现在喜欢上了他那个没什么人看的微博,最近的一条是前两天发的,写的是:“A story has three sides, yours, mine, and the tr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