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当歌1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山烟浩渺,缭绕阵阵歌声。

山道上,一个纤细的身影自云雾中袅娜而来,她左手甩着包袱,右手摇着长剑,头上的斗笠笼着面纱,看不分明棱角。

她脚步轻快,半个时辰便行至山下。

将包袱往肩上一甩,又将那把长剑别在腰上,抬手掀起面纱一角,露出一只明亮的眸子,抬眼见春光明媚,心中顿觉畅快。长舒一口气,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打开一看,只瞧了前面几行,她便又折起收回,塞进袖中。

“师兄真是的,嗨……”她叹息一声,又看了看这山下的茶驿,来往之人稀稀落落,好生萧索。

如此,也不打算歇脚了,只从驿站向外来商客买了一匹马,向着晴天朗日,快马驰径,一骑绝尘而去。

此行路途遥远,她并不心急,一路寻着好山好水,倒也不流连,行了五日,终于来到广陵。

她骑着马,颇为悠闲地进了城门,眼见这广陵富庶之地,如今正逢踏春,一路上热闹得很。

商铺酒肆错落有致,街上人头攒动,宝马香车,贩夫走卒,往来店铺小摊热情吆喝,细柳扶风,丽人采春归渡。

当真是风光山郡少,来看广陵春。

她下了马,路过几处小摊买些小物什。而后牵马游街,目所及处尽是旖旎,放慢脚步,茶楼勾栏的舞乐飘入耳中,熏得她倒是有几分醉意了。

她走到一家客栈,将马交给掌院,坐到店中,那店小二上前,见她衣着虽简,却是月缎料子,身上还背着剑,他热情地说:“姑娘,您吃饭呢还是住店呐?”

她将包袱扔在桌上,摘下帽来,那小二不由得又瞥上了两眼,那模样谈不上绝色佳人,却透着一股俊秀锐利的少年气,淡眉星眸,肤色极白,不过十七八年纪。

“我啊?我想喝酒。”她的声音沙哑发紧,像是干渴了许久。

那小二先给她倒上茶水,她喝了一口,缓了缓,说道:“我要金盘露,其他随意,要肉不要菜,要咸不要甜。”

那小二也不多问,只让她稍等,先端来酒,又马上安排吃食,她斟满畅饮,等了一会儿,那小二端上了三盘,笑得讨喜地说:“姑娘,蟹粉狮子头,炝虎尾,扬州煮干丝咧。”

她点了点头,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这几日她一直宿于野外,不是下水捞鱼,就是上岸抓鸡,其实也不差。只是这广陵的吃食精细得很,风味独特,加上这金盘露酒,着实教人酣畅,非可比也,不可比也。

人生快事,酒足饭饱其一也。这桌菜她吃到近晌午,心满意足地扫了一眼面前的空盘子,招了招小二叫个房间,她坐在那楼下继续喝酒。而此刻,两个手持刀剑的男人,如两道风一样刮了进来。这二人身影利落,晃身坐下时,人们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携着一个身形单薄,浑身裹得严实的孩子。

她没有继续留意,而是将手搁在桌上,撑着一边脑袋,去看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那小二下来给她说道:“姑娘,您的房间准备好了,可以上去休息了。”

“哦。”她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提起包袱站起身,眼睛扫了对面的桌子,发现那个孩子正在看她。

她微微一凝眸,那孩子看不出是男是女,全身只露出一双稚气的眼睛,黝黑莹亮,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被她所察觉,孩子急忙垂下眸子,却似腼腆羞怯。

她没有过多理会,便径直上了楼,这楼上就清净极了,跟随小二的指引走到地字房,她将包袱往床上一丢,转身说道:“小二哥,这广陵城可有什么姓丘的大户人家?”

“姑娘,这里大户人家虽多,可还真没听说什么姓丘的,姓龙丘的倒是有一家。”小二说道。

“还真有。”她想道。

“姑娘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来这边寻亲?”小二问道。

“寻亲?”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她说:“是啊,我是洛阳人氏,少时父亲为我定了亲事,便是广陵的龙丘氏,听闻,他们家如今是广陵的大族,家大业大,恐他们不认。方才我说丘氏,也是想探探这里是否有人熟悉,免得冒认了招人笑话。”

“那哪能,姑娘倒不必忧虑,那龙丘家的老爷,如今是做了地方官的人,官商最要讲信义,哪里能耍弄了你一个小姑娘。”小二应付一声。

“倒也是哈。”她一脸乖巧地说:“只是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该如何找那龙丘家,你看,我这般模样,若是呆头呆脑去了,岂不白白惹人家嫌弃?”她说着,便朝小二手中塞去碎银,那小二两眼放光,对她说道:“嗨,这倒不难,姑娘您好生休息,我虽没福气接待过龙丘氏的贵人,却也听闻龙丘老爷是个大善人。我等会就给您打听打听,只是您切莫怯生,早前听说,许多人家的姑娘都惦记龙丘家的公子,这会儿您可要把握住了。”

“小二哥,你若是助我成了,就是我的大大媒人,昨晚我爹还与我托梦,说我到广陵会有贵人相助,原是在此。”她感动得两眼汪汪。

那小二是个古道热肠的自来熟,一见她这么掏钱又掏心,自个儿也按捺不住助人为乐的劲头,他说道:“姑娘安心,我这就去给你探听。”

送走了小二,她关上门,插上插销,解开方才暗自戳的泪穴,她眨了眨眼睛,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床榻,将被子一卷,美滋滋地咧着嘴角,感慨着,哪里有比酒足饭饱躺倒更快活的事?

如此妙事,自然是不长久的。

在她睡得头脑晕沉,梦见正与师兄讨钱花的时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夹着擂门的巨响将她从美梦中扯了出来。

她睁开眼,看着窗户的光源,感觉天已近日暮。

“姑娘!姑娘!”听到外面的叫喊,她整个人弹了起来,攒着火气准备给开门给来人一个迎头痛击,只是这想法忽然被门外人一句话给击散了。

“姑娘!你那未婚夫……死了!”

未婚夫?她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打开门。

那店小二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搭着门,满头大汗,他一手支着腰,喘着粗气道:“你那未婚夫……死……死了,龙丘家的人,都被杀了!”


(2)

她站在龙丘府门外,此刻府门前围着重重看热闹的人,她是硬挤进来的。

“怎么回事?”人群中有人问。

有人答:“不知道啊,一觉醒来,就听说这事,还是因为有公差都往这里跑,才知道的。”

“这是得罪人了么,什么天杀的畜牲居然做出这种事!”有人怒道。

“你可小声些,公家还在里边呢!”有人小声道。

而她站在那儿,不动声色,默默听着。

府门里几个公人簇拥着知府走了出来,那知府面色难看,脸上多少带着点悲痛,只交代手下先疏散人群,再做打算。

知府擦了擦脸上的热汗,正打算回府。

哪知——“青天老爷啊!”不一会儿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喊叫,一个少女如白日闹鬼一般从人群中闪了出来,悲悲啼蹄地栽倒在知州脚下。

知府眉头微皱,这刚发生了灭门案,这会儿又是那个不长眼的赶来凑一块,但他终究还是架不住头上这爱民如子的高帽,命公人扶她起来,负手垂问:“你这女子,如何在此啼哭?”

“小女子姓吴,是洛阳人氏,只因小女子与龙丘公子有婚约,特从洛阳而来赴约,想着早日与公子成亲,也对我亡父有交代,怎料生出如此横祸,小女子今后可怎么活啊!”说完,她拿出一张小手绢,半遮着嘴,哭得梨花带雨。

“你说你与龙丘家有婚约,有何凭据?”那大人明察秋毫,捋着胡须问道。

“我有龙丘家的家传玉佩,是龙丘伯伯亲赠家父的,还有两家的合媒书,还有小女的籍贯牙牌。”她说着,将玉佩自袖中掏出。

她那半块玉佩,被夕阳余晖映衬得晶莹剔透,晃得知府大人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呈上来我瞧瞧。”知府说道。

那几个公人也不由分说,很是粗鲁地抢将了过去。

她也没反抗,她补充道:“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啊!”

林知府又收了那合媒书和牙牌,一一比对,确认无误。

“自然,这灭门惨案,本官自然是要彻查,这玉佩和书牌是重要证物,要交给公门,等缉查到凶手,审完案情方可归还与你。”知府说着,看着那玉佩,神情肃然,对此案的方向早已是了然于胸。

她看这知府,心中也自然是千万个相信,俗话说嘴上有毛,办事牢靠,这知府一脸络腮胡,自然是要还她一个大大公道。

“大人,小女初到贵地,不知这府衙如何办理流程?”她说道。

“你且进来。”知府大人很不满她这么大张旗鼓,招呼她走近前去,低声询问:“你独身一人前来寻亲,可有人知道你的行踪?”

“没有。”她说。

“那是最好,你切莫再与他人提起,今日你在此哭闹,若是让那歹人看见,知晓你的身份,岂不是灭口?如此莽撞只会惹祸上身!你且随公差,佯装进了衙门,再安排你走暗道离开,本官会派人随时保护你,记住,千万不可声张。”知府大人苦口婆心,生怕这个望门寡,哦不,小女子在悲痛之下会做出什么愚蠢的行为。

“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我一个小女子哪里做得了主意,全仰赖大人了。”她抽泣着,极力克制着悲伤,好似那龙丘公子早已与她鹣鲽情深。

“自然自然,你且快快去吧。”知府大人最遭不住女子的啼哭,想起家里那娇滴滴的妾室哭起来那可是地动山摇,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吴氏摇着手绢,无端生出几分柔弱,她跟在公差后面,便直达府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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