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某个冬天,午睡刚起,外面就下起了大雨,不一会,整个学校就泡在氤氲的水汽中了。14点05分了,我得下楼了,早点到教室去看会儿书。
起床铃声已经停了,楼道里学生的身影还是寥寥无几。七楼,六楼,五楼,一个绿色的铁门刚被打开,留了一小条缝。楼下便是男生宿舍了。中国的高中总爱用一扇冷冰冰的们关住少男少女萌动的春心,堵住任何荷尔蒙的交叠……后来发现灰色的铁门有点沉郁,又镀上了青绿色,标志着一群人的青春。
我轻轻地推开门缝,又往下走,雨还是飘进了楼梯间,地板有点滑,我可得小心了。每一步我都加重了步伐,希望物理老师所说的重力通过脚趾头,紧紧地抓住这地板,不要让我摔倒才好。
四楼,三楼,二楼,一楼,终于走出了最后一扇绿色的铁门,它湿漉漉的,沁出闷热的汗液。
一楼的食堂还是空空如也,有一两个阿姨在拖地,然而湿湿的拖把,湿湿的地板,湿湿的天气,一切劳动都是无济于事的。
还是怕摔倒,我走得很慢,穿过最里面的餐桌时,我习惯去看瓷砖墙壁上的雾气和水珠,只有在白色的瓷砖上,它们才是纯净的。桌子上摆了一个脸盆,里面还有早已黑了的污水,应该是清洁工阿姨的。
咦,怎么还有一双高跟鞋。黑色的高跟鞋,有个简约的蝴蝶结点缀,光滑的皮面,犹如一个高贵又朴素的少妇静静地立在那里。是谁的高跟鞋呢?
一定不是女孩子的,这双鞋子对于女孩子来说有点素,有点老气。那,是谁的呢?不管是谁,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疑惑企图像线圈那样把我绕的乱七八糟。可是我依然没有停止脚步。一个人的路上,我总要思考一个问题,无论是不是鸡毛蒜皮还是国际经济。
快走到食堂尽头时,我看到了一位阿姨,她长的不赖,棕色的卷发被随意盘起,挽成一个髻,身材全无上了年纪的大妈模样,十分匀称。她在搽拭着一张桌台,倒也不至于说是美如画的景象,但比起不远处三两成堆,大声喧哗的大妈们,她无疑看起来是舒服的。
嗯,是她的。我十分肯定刚刚看到的高跟鞋就是她的。清洁工,高跟鞋,这两个词汇放在一起,有点冲击了我的思想。
原以为清洁工永远埋在忙碌中,埋在朴素中,埋在柴米油盐中。
清洁工穿高跟鞋,就好像你看到农民伯伯蹲在地上看报纸一样,没有藐视的意思,到你不得不承认那种刹那的震撼。
我开始臆想,那个女人白天在学校当清洁工,晚上便滴溜着她的高跟鞋到了更衣室。褪去朴素的工作服,换上一条丝袜,一天连衣裙,再蹬上那双高跟鞋,一切都那么的合适。高跟鞋在她的演绎之下,毫无老气感,倒有一股简约的素雅气息了。
离开学校的路上,有不少学生在猜想她是教哪科的老师,怎么没见过。男女老师们也难免看多两眼,新老师?
走出学校,她该去哪里呢?参加舞会?哈哈哈哈,不可能啦!她已经过了扮演灰姑娘的年纪,身边的人也只是个士兵,不是骑士和王子。
去咖啡馆吧,说不定那里可以尝到年轻时候想喝的却没敢试的蓝山咖啡呢。嗯,不行,不行,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馆里,显得有些怪,还是算了吧。
去书店吧,在那里买上几本书,再找个安静的角落,伴着香茗,细细的嚼上几行诗句,即使他日吟起,无人回应,也能在心里小小的开心一下,我记得了几句诗呢。
雨已经停了,她走进了书店,书店的老板很客气地微笑,说:你好,欢迎光临!
站在书架前,看到了一本在高处的诗集,如果此时有位绅士走过,帮她取下这本书,她一定要报以优雅的微笑的。
可惜今天天气不好,店里人少,就别提什么绅士了。她放弃了那本诗集,拿了另一本看起来还不错的,也是诗集。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诗集啊,她偷偷地笑了一声,因为啊,在她年轻时,有不少男人写情书给她,每天回宿舍,打开书包,便会掉出几个陌生的信封,都是粉红色的,只有一个鹅黄色的,她好奇地打开了,娟秀的字体,誊抄了几句词句……后来,后来她就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男人也是她后来的丈夫。丈夫就如那封信,那样的淡,不会甜言蜜语,但每次纪念日都会记得给她一个信封,上面誊写着不同前年的诗句。
想到这里,她觉得好笑,快半百的年纪,经历了人生跌浮,她还是会因为那几句诗感动。
想到这里,手机震动了。
“静芝,我到了,你在哪儿?”
她笑着回过头,门口处一个穿着大衣的男子,嘴上还呼着热气,鼻梁上的眼睛也朦胧了一点,正四处张望着。
对了,手里还有一个鹅黄色的信封……
“噔噔噔噔”又是一阵铃声,后面的同学追了上来:“茗茗,刚刚叫你怎么不应我啊!对了,数学写完没,借我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