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前这个瘦高、满脸愧疚的男人是月菊的爸爸，气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是月菊的妈妈，今天是他俩结婚的第二天。月菊的爸爸大早上吃完饭出去赌输了钱，把家里最大的一张人民币赌没了。菊的妈妈很后悔，她后悔当初结婚之前，没有听信大壮他爸风尘仆仆赶到家里，告诉她，这个被村里人叫做“五宝”的男人，是个嗜赌成性的人，他改不了赌博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再离婚就是离过两次婚的女人了。因此，菊的妈妈想再给这个男人个机会，便生气的问“能不能以后不赌了”？菊他爸赶紧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好好跟你过日子。这句话，在以后的二十年里，菊的爸爸说话无数遍。

菊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初，是个标准的90后，小时候的生活，是菊长大后一直怀念的，如今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的。闭上眼，一幅幅一幕幕的，都在眼前忽闪忽闪而过，好像就在昨天。

菊他爸从来不在家，说好听点，是在外地，说难听点，就是出去到处赌博，提前享受生活去了。娘俩在家，虽然没钱，但也算安生。菊对他爸印象很差，长大后，提及自己的父亲，总会说到一句话，“这二十多年来我跟我爸说的话，还比不上我跟我妈一周说的话。”

小时候菊最常听妈妈提到的一句话是没钱了，家里抠搜出来的2块钱就够买袋酱油了。有一次菊的爸爸回来了，晚上还给下厨做饭了，那顿饭是白面糊糊放了点盐，那段时间晚上家里停电了，也没钱交电费。在昏黄的蜡烛下，一家人很难得的一顿饭，菊他爸说，我保证，从今往后，今天晚上这顿会是咱家吃过最差的饭，以后一定都让你们吃好的。后来很多年，家里依然是村里最穷的。还好菊懂事，在村里学习也好，但是那天晚上一家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起吃饭，没有争吵骂人的和谐画面，是菊一生中，再也找不到的一刻了。

《二》

菊只听过大壮的爸爸这个名字，也没见过。后来老有一个哥哥趁下课的功夫，赶紧跑到菊家里，跟菊的妈妈说，姑，我渴了，喝口水啊。然后拿起瓮边的瓢，舀一瓢凉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又跑去上学了。原来这个哥哥，就是大壮的亲哥哥，他哥俩长得很像。后来在菊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村口发生了一起车祸，大壮的爸爸是开车的人。听村里人说，一个女人这带着俩儿子可往后咋生活啊。于是在菊的心里，就很心疼这个叫大壮的人。一年级刚开学，菊的个头不高，自然就坐在了前排，每天老师上课菊很开心，她还是很乐于接受新鲜的知识的。但是菊发现，有一个靠窗的男生，每天都拿手扶着头，扭向窗外，下课不跟同学们玩，上课也是盯着窗外，一直在想着什么，从来不看老师，老师也不管他。后俩，菊知道了，这个男生就是大壮。

在第一次期中考试中，菊的总成绩是第一名，唯独数学是第二名。数学考第一名的这个男生，总成绩竟然是倒数。就在菊心里偷偷笑这个偏科的男生的时候，老师念出这个人的名字，让菊有些吃惊，原来是大壮啊。从此以后，菊就开始注意起了这个男生。

小学五年级的一次排桌中，老师让大家按大小个男女各站一队。菊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和大壮个头都不高，她就偷偷瞄着大壮站的位置，并心中不断祈祷。果真，她和大壮成为了同桌。大壮的后桌是一个叫瑶瑶的姑娘，长相清秀，说话很小声，但是让人很有保护欲。菊的后桌叫健健，跟大壮很熟，住一个胡同里。健健的双手被毁了，是因为没上学前住爷爷家，爸妈都忙着去地里干活。有次爷爷在炸油条，健健不小心摔倒了，面前就是滚烫的油锅。聪明的健健在刹那间选择了将双手深入了油锅，双手毁了，但也保住了虽不俊俏的面容。

慢慢的菊发现，大壮跟他想想中的挺不一样的，他爱说，爱笑，偶尔也爱搞恶作剧。但是真的智商很高，数学一看就会，那些不知道老师从哪里搞来的奥数题，连老师都想不出来的，大壮倒是都会。当然，聪明的人偶尔也有一些小机灵。这样菊的心里放心了很多，最起码他不是之前那个总盯着窗外发呆的小男孩了。

在懵懂的年少时光中，菊发现自己喜欢这个男孩，喜欢他帅气的外貌，喜欢他阳光的笑容，喜欢他的睿智聪明，喜欢他偶尔盯着窗户的发呆。但是，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总不是那么的遂人愿。菊发现，大壮喜欢侧面坐着，倒不是为了和菊说话，而是跟瑶瑶说话，省的自己老往后扭头。每当老师不在课堂上，大壮和瑶瑶聊天聊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菊就会心里很生气，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叫嫉妒。然后菊就默默的学习，或者偶尔跟健健聊聊天。健健是一个年纪虽小，但是活的很通透的人。健健上课时会好好学习，下学回家后，拿起两个麻袋和镰刀就去地里割草，因为他托爷爷从镇上买了三只兔子，养到过年可以卖钱。健健不打架，也没有暗恋的女生，他说，我就想好好学习，希望自己能将来考上大学，不让爹妈这么累。健健是留守儿童，爹妈从小就把健健一个人扔爷爷家里，去了内蒙古的包头打工，这么多年也很少回来。

一晃到了六年级，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个事。村里子每年夏天都会去梨树地里捉知了猴（知了变身之前）。一到晚上7点以后，一直到夜里1、2点，梨树地里，总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树上照来照去，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到了谁家的地里，但是总能回家，毕竟都是一个村的，真迷路了随便问个人就能回去。虽是黑夜的活动，但这么多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那年的夏天，有个男孩因为和他爹一起捉知了猴走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但不是本村人。大队书记问他话，这孩子估计也是吓傻了，一句话也不说。大队里一连广播了几天，可是没有人来认领。

菊的妈妈是个善良的人，总准备好饭和水让菊出去找他，给他送过去。后来这个走丢的小孩，就总在菊家门口。村子里有一些坏孩子，竟然拿小刀在这个走丢的孩子脸上乱刻，还拿墨水泼他，或许这就叫恶吧，在一个正在成长期的孩子的心中，一个孩子的恶不比一个成年人做的恶小。但是菊也看到了什么叫善，早上在班里，总有同学给菊拿一些可以储存的食品，说是他们妈妈让菊捎给那个孩子的。其中大壮的妈妈拿的东西最多，而且一直到那个孩子被家人接走，没有一天间断过。

小学的欢乐时光总是很短暂，一闪即过。马上要考初中了，那会流行上私立初中，但是学费贵，2000块钱一年，菊都去参加考试了，每个学校的考试成绩都非常好，在全县都是前三名的。但是在学费上，菊拿不出来了，因为又被爸爸赌博输没了，爸妈后来，让菊去了镇上的私立学校，因为这个学校答应可以分期付款。这个初中，是菊一辈子不想提及的一个学校，学校很乱，学生关系也很乱，学生的心思在学习上的更是少之又少，老师光和这些打架捣乱的学生生气就够浪费一节课的时间了，更别提好好教书了。菊到了30多岁，还在想，如果，当初家里有钱，或者借钱，她去了县里自己喜欢的那个私立初中读书，会不会人生又是另一个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