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走近时,他正沉浸在巴赫的降E小调里,原本满载悲伤的前奏曲在他的演奏下,似乎所有情绪都汇入了冬日寂寂的河。窗外,一场初雪仍在持续,凝结成花瓣一样的白,成片成片坠落在音符的长河里。一个人在绒绒飘絮中弹琴,另一个,在他身后,数着雪落下,一片,两片。
(五)寂寂流淌的河
他的眼前呈现出一副这样的景象,浓郁的黄昏,天边的云霞用油彩划出两三层,最上面是大片晕开的紫罗兰,蒙住整个上空。淡紫色下是一层极窄却十分透亮的橙红,从火烧似的橙红色云层后面穿射出柔和温暖的光,仿佛即将沉落的太阳就藏在那里。橙红色光晕以下积压了整圈忧郁的深蓝,蓝得泛紫,他猜想那里一定就是深邃而悠远的星河。
细沙一样的余晖好像能洒在琴键上,从一条条不知名的街道穿过,同远处的天际一样,祥和宁静。街道上一定有数不清普普通通的民房,笼罩在深紫深紫的天幕下。他想起曾经见过的质朴的木栅栏门阀,开满鸢尾的小径,和天色相似的紫色鸢尾。走在小径上的姑娘,她棕红色长发总以最自然的姿态垂落,或是随风飘扬,她会用口琴吹奏只属于那片国土的民乐,琴声随长发,棉布裙一起被风扬起。或许吹扬在风中的还有她的期盼。那悠扬的旋律在飘荡,姑娘恬静的模样在飘荡,飘荡在他多年前的画里,穿过遥远的记忆,穿过无数街道飘荡到他眼前,眼前的琴键上。
种种景象涌动在他空洞的心里,仿佛又品尝到画卷上泪水的微苦。琴键不知不觉响起一连串悠静的音符,静如涓流,不仔细分辨,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幸福平静的调子。只有夏洛特知道,当她第一次听见他心底的声音,那些压抑在孤傲冷静下的悲伤,不止来自某一处伤口的悲伤通通闯进她心里,从此,越懂得越心怜。
夏洛特走近时,他正沉浸在巴赫的降E小调里,原本满载悲伤的前奏曲在他的演奏下,似乎已将所有情绪汇入冬日里寂寂流淌的河。窗外,一场初雪仍在持续,凝结成花瓣一样的白,成片成片坠落在音符流过的河里。一个人在绒绒飘絮中弹琴,另一个,在他身后,数着雪落下,一片,两片。
后来,每当夏洛特回忆起当时一幕,总不禁感叹。一直以来,她心里深藏着期待,期待能有一个人当她弹琴时与她相视而坐,能听懂她琴音里的心声,但什么也不说不问只是静静地彼此相望,就像能望得见这张脸衰老后的容颜,就像是已经为他等待多少年月,终于,可以只字不提就认出彼此。
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着,走到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旁若无人。而当他感知到并抬起脸看她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相遇在巴黎175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中 ,他们隔着一架古式钢琴相互凝望,谁都不忍开口说话,从不知名的星座洒下星光盈盈,聆听着看不见的河传来的流水淙淙,气息里充满素冬的芬芳,仿佛,仿佛远离一切嘈杂,灯光银器人声鼎沸。四目相遇时已无需在意彼此是谁,或许,这一切,或许就是冥冥之音。
他的琴声渐渐从舒缓沉静变得光彩照人,无忧无虑的G大调,就像夜幕突然清朗,庭院因此而葱翠,就像月光星子一同欢快,欢快地起舞。夏洛特脸上的笑容浅浅漾开,荡漾成奥德雷眼里乐章如水的波纹。
直到那乐章停下很久,两人依旧沉默,直到奥德雷忍不住打断夏洛特的笑容 。
“夏洛特小姐,这样称呼您没错吧,听说他们都只称您为小姐。”奥德雷合上琴盖,微收下颚,同时隐去脸上两人同步的发自于内心的笑意,严肃却又不失温柔地说。
“请便!”夏洛特换以孩子般调皮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对哦,八卦总传的很快”
“看不出还挺热忱,我以为是位高冷贵妇。”
“这么轻易就被你看出来了?阁下又是?”夏洛特突然感到自己有十足的兴致与他抬扛,这样的热情她想不起来可曾有过。
“可以直接叫我奥德雷,喜欢音乐?“他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说。
“我喜欢它,可它不认识我,所以只会听不会弹。假如你愿意教我的话,说不定也能学会。”她不想他离开,轻而易举就说出更热情的话,让她自己半是惊喜半是羞怯,也随他站了起来。
没等奥德雷回应,另一个声音挤进来,“尊敬的子爵阁下,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荣幸,我叫莱斯利,是这位小姐的同伴。”他特意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夏洛特,着重强调了同伴两字。
“幸会”奥德雷例行礼数,“叫我奥德雷就行,先行一步。有机会再聚。”
“子爵刚刚演奏的巴赫的曲子似乎少了点什么,可否简单聊几句。”
“当然。洗耳恭听。”
“巴赫的音乐语言比任何作曲家都更为精准,在同一个节奏里几乎找不到过多的语言象征,音域起伏以及节奏,都赋予他特定固有的情感性质,也可以说他的音乐是以高于生活的精神来体现灵魂深处的情感冲突,他音乐中所必须具有的神秘气质,在你的演奏中恰恰没有。“莱斯利一边说一边走近夏洛特,将手中的香槟递给她,像是在宣告亲密程度。
“很有道理,受教了,在我看来音乐的演奏分两种,一种是主观的,另一种是客观的,前者的演奏或是作曲只表达自己的情感个性,与宗教时代无关,而巴赫恰恰是客观那类,他是属于时代的。"奥德雷说完便致歉走开。
“为什么要同他争辩?”夏洛特转身就发出质问。
“因为看得出你对他感兴趣!”莱斯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毫不让步地说。
“所以你就这么幼稚?”
“你……”莱斯利从她的眼里看见一丝不屑,寒意从心底生出来,可这时不速之客阻断了他们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