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是圆规。矩是画直角或方形的工具。《荀子·赋篇》中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
圆规好说,找两个等长的木条交叉、固定即可。
那么理想的矩尺(也叫曲尺)呢?
所谓理想,首先就是可用,能够严丝合缝、结实牢靠地建造出一个宏伟的神庙就是理想的。
数学意义下的理想是稍后需要我们理解的事情。
一把理想的矩尺可以这么构造,首先找一个平静的水面,比如室内的一个大水池。
比照水面我们会得到一根线,用木匠的墨斗弹出来。
这就是所谓绳墨,把线沾上墨,然后拉紧,轻轻一弹就能在木头上留下一根直线,调整木头的方位,我们使这根直线与水面相合。
然后我们再用绳子拴上一个重物,比如一个秤砣,让它自然垂下,我们会得到第二根线,比照第二根线,我们再用墨斗弹出一条与水平线相垂直的线。
现在我们就得到了一个理想的矩尺。
这个技术对建筑是必须的。
建筑越是宏大,就越是要追求方、和圆的理想。
对理想方、圆的研究就是几何学(Geometry)。
规、矩和几何学(G)是共济会的标识,而共济会的英文是Freemasonry,字面意思是自由的石匠。
自由的石匠就是自由的建筑师,他们凭借绝对的知识——几何学——和理想的工具——规和矩——来建筑。
按照他们心中理想的蓝图。
人和动物不同,人是生活在人造的环境里的,所谓贴近自然是动物的特征,人从来就是生活在人工的环境里的,这个人工的环境首先就是建筑。对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对动物而言,最重要的则是动物和自然的关系,比如一种动物和另一种动物的关系——捕食和狩猎的关系。
老虎的爪子和小鹿的腿都是为了使它们适应自然环境。
对人来说最重要的则是表演、语言、知识和亲密关系……,相比较于老虎的爪子和小鹿的腿,这些都是自我定义的,并可反复重新定义,但也并非没有标准,最低标准就是要使这种人和人之间的游戏能玩儿的下去,度过危机等等。
构建、定义、规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建筑。
弗里茨·朗执导的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 1927)中,大都会的统治者Fredersen手持规、矩,俨然就是这样一位建筑师。
建筑师心中有理想,集合众人的力量,从地面开始建筑,宏大的建筑,一直向上,接近天宇,以此来赞美人的伟大。
这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这种诱惑来自对低标准的不满足,梦想完美,追求卓越。
圣经中说,在很遥远的古代,所有的人(其实就是很多的人,不同民族的人)聚在一起工作,修建一座可以通天的塔。
通天塔就是巨大的神庙,通天即观天,建造通天塔意味着人类拥有或潜在地拥有一系列技术,筑城术,文字技术,算术,天文等。
这些其实就是统治技术,或建筑技术。
聚集所有的人意味着不是单一部落,而是部落联盟,或有征服者、被征服,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分了。
通天是一个伟大的梦想,是上升的冲动,藉层层抬高的通天塔与天亲近。
修建通天塔集合起所有人的力量,它明确地使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未来的人)为着一个目标努力,这个任务永久地改变了人群的结构、生活和眼界。
科学的使命,在某种意义下就是构建通天塔,理解宇宙之谜,知尽天下事也是集体的努力,是全体人类的宿命,包括未来的,也包括过去的。
今天巴格达以南的乌尔(Ur),还残存着这样的通天塔,它在天际线上出现,就像一个蓄势待发冲向天穹的飞船,又象是一个躬身等待跃起的猎豹,但实际上它也许只是个注视着宇宙的“望远镜”。
通天塔即宗教城邦,它使人群聚集起来化身为一巨大的望远镜,僧侣们掌控着这个望远镜,连续上千年地观天(通天),使人类拥有了天文学,或星相学、或关于“天人感应”的知识。
在古人的世界里,天、地很近,神就在我们的身边。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割,什么时候出海贸易等等都和天象神意有关。观天,或使天有规则地运转下去寄托了城邦的整体利益。
观天,然后归纳出规律是今人的说法。侍奉神,使天有规则地运转下去则是古人的说法。但从效果上讲其实是一回事。前者是科学事业,而后者则是祭祀礼乐。
有了天文知识,人类就能够有意识,有方向感地继续走向亚欧大陆的深处。这是通天塔的正面遗产。
这个过程可能是被迫的。按照圣经的说法,是上帝阻止了人类的通天企图。
上帝使参与建筑的民族说不同的语言,人类因无法沟通而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始终在变,很难规定,也很难控制,上下左右都是问题,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是崩溃、失控或重启系统。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我们手上的规、矩并不理想,如果无视这个事实,硬要往高了盖,突破极限,建筑越高,成就越大,离分崩离析的那天就越近。
但崩溃的时候总会有些东西被保留下来,它们在宇宙天地间飘荡,就像一颗颗种子,当环境适合的时候又会重新萌发出来,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比如古典思想在近代以来的全面复兴,今天我们学习的几何学与欧几里德的几何学并无本质不同,但欧氏几何的普及化肯定是近代以后的事情。